“攒竹,最近九馆的生意倒是冷清了不少。”奚九酒趴在案边翻账簿,往常这个时候九馆已经门庭若市,如今却打了对折,堂下零零散散,竟然还未坐满。
攒竹头也不抬地,算盘珠子敲击地“哒哒”连声:“大概是找不到看‘大家闺秀沦落风尘当垆卖酒’的乐子了吧。”
那些恶劣人想看的隐秘乐子元就是要看人即羞且怒,不得不含羞忍辱侍奉酒水的不甘,如今人家不仅做的风生水起而且丝毫不以为意,自然少了很多趣味。
奚九酒笑了笑,心知不止如此。
昔日九馆一半的客源便是岭南本地的世家子弟,如今已经摆明车马撕破脸面,他们自然不会再来奚九酒的生意。
他们不来找事就不错了。
“你今天怎么也这么闲?”攒竹按住了算盘珠子,“不用去巡视水利工地吗?”
奚九酒想一笔带过,最后却忍不住说了实话:“我可能是受人敬仰的日子过久了,有点,不想受那样的目光了。”
薛惜君尚有官家子弟却不幸沦落风尘的出身,刘怜香却是实打实的乐伎优伶,地位之卑贱,甚至不如寻常良民。
便是商行里,于浪的百戏行都格外受欺负,何况是别人别处呢?
攒竹的眉头渐渐挑了起来:“那些人连装都不装了?”
生性猥琐之人看什么都猥琐,可这等人也欺软怕硬,以往撑着虎皮做大旗,他们还得装一装,奚九酒就当看不出来。
“装还是装的,毕竟我们手里的钱没少,他们还指着我们给修水渠呢。只是装的没那么用心了,看着恶心。”
原先奚九酒有背景有名望有故作神秘的家世,这些人心存忌惮,再有妄念也不敢当着她面发。
可如今他们得知了她的出身,仿佛有某种默许的放肆,那些轻亵、猥琐和觊觎似乎都不用掩饰了。
攒竹顿时心疼坏了,站起身揽着她:“九酒,要不我们不干了,凭什么要你受这样的委屈?”
“我本来不委屈的。”奚九酒以为她早就习惯了的,也以为大仇当前,她能为此不惜一切代价,那些眼神又算得了什么?
道理她都懂,也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但是……
“可是看到你,我忍不住。”
她在所有人面前坚强,但唯有在攒竹面前,却藏不住那一分脆弱。
“九酒,别怕。”攒竹懂她,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便不再说丧气的气话,而是一下一下认真得拍扶着她的脊背,“我在呢,我陪你。”
敞开的门窗飘来呱噪的声响:“你可知,这九馆掌柜是何人啊?”
有不明就里的声音反问:“不是洛阳来的贵女吗?”
攒竹知道怎么安慰奚九酒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找个玩意发泄出来。
这不就有受气包送上门来了吗?
“要不去看看到底是哪个货色这么欠打?打一顿出出气也好。”
奚九酒挑起窗户往下一看:“陈家子弟,仿佛行六?”
那士人是慕梅雕酒之名特特寻来九馆的,却在门口被那陈六郎拦下了:“哈,什么贵女?洛阳有双姝,怜香惜玉人,听过吗?”
听他说话的倒是脸生,似乎是新来岭南的士人:“之前的洛阳花魁?听说之前好大的威风名头,现在洛阳虽然一代新人换旧人,但一代不如一代,再没有昔日的风光,不少士人还怀念着她们在的时候。”
陈六郎猛然一击掌:“嘿,说着了,你猜猜这两人现在在哪儿呢?”
士人提起了兴趣:“听你这般言语,莫非她们就在这儿?”
“正是!”陈六郎指着九馆的招牌,“这九馆的当家奚九酒,就是原来的洛阳花魁刘怜香!而掌事的攒竹,就是薛惜君!”
士人顿时激动:“名动天下的诗妖薛惜君?她如今就在这儿吗?我正要去拜会拜会!”
陈六郎不妨这人态度和想象中的截然相反:“诗妖个屁,她就是个乐伎优伶,一个婊子开酒坊,哪来的脸充作世家千金?”
士人反而奇怪得看着他:“青楼花魁既然未曾从良嫁人,那当垆卖酒聊以谋生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如今又没了教坊司,哪怕因罪籍没,那世家女也依旧是良民,若非生机无着哪能那么轻易入风尘?
不过是给自己编些来历抬抬身价,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两都街市上,卖酒的胡姬还多有西域破落小国的公主呢。
秦楼楚馆中人卖酒为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这陈六郎在激动什么?
士人突然有些怀疑这人的智商,这般蠢钝,还是莫要深交了:“这便是这九馆扬名的雕梅酒吗?果然精巧别致,还有诗文?在哪儿呢?”
陈六郎一再强调:“两个妓女,冒充世家贵女……”
可新来的士人没有经历过他这一遭滤镜破碎的刺激,根本不懂他在激动什么,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且不说薛惜君原就是出自世家,当得起一句世家贵女,她们原本也的的确确就是洛阳花魁,若是昔日鼎盛之时,要去她们府上喝一杯水酒可不是这个价格了。”
“郎君请进,远道而来,九馆招待水酒一杯,还请进吧。”奚九酒站到了门口。
那士人打量两眼:“敢问是薛娘子当面?”
“我是奚九酒。”奚九酒做了个请的手势,“《雕梅歌》正提在墙上,还请郎君赏鉴。”
士人原本还想客气两句,但听奚九酒这么说顿时无视了她,直奔诗文而去。
陈六郎面对奚九酒的眼神是有点心虚的。
但还是撑着面子嘴硬道:“呦,奚娘子怎么出来了?莫不是要重操旧业,亲自陪酒吧?”
奚九酒懒得和他费口舌,一挥手:“给我打!”
顿时身强体壮的九馆跑堂涌了出来挥舞起乱棍就狠狠打了下去!
陈六郎一时不查,被打的哭爹喊娘,可奚九酒犹不满足,拿出一柄匕首来:“给我割了他的舌头!”
陈六郎顿时疯狂挣扎:“你敢!薛默都走了,谁还能护着你!”
“我不用别人护着,就凭我自己的人,也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奚九酒挥手示意跑堂们把他都按住了,亲自拿着刀,“可你,就算你家里护着你,也护不住你的舌头!”
眼看着那截刀尖就要塞进他的嘴里,陈六郎越发疯狂挣扎,可眼神却从奚九酒身上挪开,攻击起按住他的九馆跑堂们。
“一群给妓女干活儿的龟孙玩意儿……”
一截匕首塞进了他的嘴里一搅!
一截舌尖已经被剜了出来,落在地上还蹦了两下。
这血腥的场面便是路人看着都十分胆寒!
奚九酒扔掉匕首,转身吩咐:“敲掉他的牙,让他再敢大放厥词!”
一个白布包被塞进陈六郎的嘴里,接着九馆跑堂抡圆了胳膊,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啊!”
白色的牙齿混在血水里吐出来,奚九酒站在九馆的大堂里,身罩寒霜,一身凶厉,伴随着陈六郎一声一声的惨叫,九馆里的酒客先是惊愕,旋即大多起身离去。
他们是来寻风雅的,这场面血腥粗蛮,和他们所求背道而驰,不如离去。
奚九酒心知日后九馆怕是会越发门可罗雀。
她没了靠山不能再故作神秘佯装风雅。
那便自己凶悍强大,让人不敢欺辱!
陈六郎被扔出街口,跑堂们像是得胜回朝的士兵耀武扬威,见到奚九酒独占庭中,一个跑堂开口了:“娘子你别怕,他们要是还敢来,我们还把他们打出去!”
奚九酒看着这一个个跑堂熟悉的脸:“你们跟着我可就得罪了世家,还敢吗?”
“敢!”
“我们相信你。”
“对,反正跟着娘子,总能有一口饭吃。”
奚九酒那一身冷厉狂蛮之下,也有少许暖流涌动。
站在她身后的,不止有攒竹,还有这些因九馆而生存的人们,让她觉得她做这一切,都有意义。
“我今日是来巧了,九馆都不用排队了。”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奚九酒转身一看,是傅宁。
连忙迎了上去:“好久不见了,是出关了?怎么还敢来我这九馆?”
傅宁近日忙完了正事就在研究莲花留下的手札,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甚至连薛默的送行都翘了,今日难得出关,直奔着九馆来了,倒是让奚九酒喜出望外。
奚九酒曾有疑问,到底是谁教的莲花那一手精妙的毒术从何而来?
调查后推测,大抵是从昔日慧心留下的手札中总结。
只是慧心那一些总结出的医道药理,落在她手里再配上岭南的毒虫烟瘴,竟成了一手奇特诡秘的毒术,杀人于无形。
傅宁日后要扎根岭南,对本地毒物一无所知怎么行?这些时日都在埋头研究岭南这些丰富不逊于云南的毒草蛇虫,这都好久没见人了。
傅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为什么不敢?”
“如今我千夫所指,你还与我交往甚密,不怕我污了你傅女医的名头,也把你当成和我一样凶残冷酷之辈?”
“我呸,尽说些有的没的。这世间随波逐流者众,独立清醒者希,又什么新奇?”傅宁敲敲桌子,“若是这便能辱没的门楣,便不是什么清贵珍惜的门第,也算不得稀罕。”
“是,你傅女医清华高洁,凡物不可污。”
“少啰嗦,以前你这九馆人多的乌央乌央,我看着头疼,不爱来,现在难得清静,有什么花样都使出来吧。好酒好菜快些上,难不成你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叫令官们来,今日得让你把这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九酒都尝遍了,不醉不归。”
PS:收藏刷刷得掉,营养液刷刷地涨,所以我到底写的是好还是不好啊?
146瓶营养液,我是不是又要准备加更了?我还想可以开始准备新书再拼一把的~~
第89章 凶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