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的，正是西牧！

除了涌进来的负责救火的武侯，还有带着兵刃的衙差！

得救了！

奚九酒松了一口气，眼疾手快避开妖杏儿咬过来的牙，反手用刀身在她脸上拍出一个红印子：“老实点！”

胳膊都不能动了还不保险，奚九酒对这个疯女人也是心有余悸，把她的僧帽扯下来团成一团塞她嘴里。

西牧护住李崧，随后跟进来的武侯铺的人手迅速将他们护在中间。

“东，东西呢？”此时李崧浑身浴血，遍体鳞伤，面色惨白，说话都有气无力，却拿一双眼将奚九酒牢牢的盯着。

她胸前的革囊不见了！

李崧知道奚九酒不会把地契弄丢的，她回来救他，却不会带着证据一起冒险，一定妥善安置了的，但是没有亲眼见到终究不放心。

奚九酒让衙差班头看押妖杏儿，转身跑进来路，火焰是木质房屋的天敌，更别提岭南本地还有用竹子盖楼的习俗，短短时间火势就已经连成一片，成了烟熏火燎的火场。

幸好武侯铺训练有素，装备齐全，将火焰控制在半间掩翠庵。

奚九酒扫了一眼发现没有火烧连城之虞，就低头从防火的水缸里捞出革囊。

革囊做了处理，打开封口，里面还是干燥的，一摞地契完好无损：“完璧归赵。”

李崧松了一口气，旋即软软滑了下去。

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郎君！”西牧大急，“回县衙。”

“不。”奚九酒制止了西牧，“去广州都督府！”

奚九酒压低了声音：“县衙里还有个县令呢。”

豆百作宴之后，蓝臬被奚九酒挑拨得消极怠工，也没见他帮马家奔走了，但也没有离开县衙继续寻幽探密。

虽然他现在跟隐形人似的，但奚九酒不能真的忽略了他，他这个番禺县令在位一日，番禺县衙始终有个马家伸手的口子，李崧醒着尚能分庭抗礼，可如今他昏迷不醒，蓝臬要是真的要做什么事情，他就危险了。

广州都督府，才是马家绝对伸不进手的地方。

“对对对，去广州都督府，再去请病坊的医博士来。”

西牧背着李崧就跑，手上但凡空闲的衙差急忙跟在左右，一时间除了专心救火的武侯铺，只留了还扣着龟奴打手的八个衙差，不知何去何从。

衙差班头来跟奚九酒讨主意：“奚行首，我们是去广州都督府吗？还是把这些意图谋害县尉的凶徒带回县衙？”

“你打算用什么罪名关押他们？”奚九酒腰间还在淌血，心里却十分冷静。

“不是意图谋害县尉吗？我们都看到了。”

那一刀刀就往李崧身上劈啊！那就是冲着要命去的！

奚九酒知道这个衙差班头算是李崧心腹，有意交代清楚：“那要是明府问，他们在哪里谋害县尉呢？”

班头摸不着头脑，却乖乖回答：“掩翠庵。”

“掩翠庵是什么地方？”

“青楼。”

“那县尉为什么会在青楼？”

“这不是找证据吗？”

“证据呢？”

“被县尉带去广州都督府了。”

“没有证据，他们不信怎么办？”奚九酒尖着嗓子模仿长舌妇，“找证据？□□去了吧，什么证据要他亲自去找？在女人肚皮上摔了跟头，是要给自己找点借口！”

班头顿时愕然，可他也是人情练达，略一思索就知道奚九酒说的绝对有可能。

“官员即挟妓宿娼有禁，虽赦，罢职不叙。”奚九酒款款说道，“为李少府的清名计，在掩翠庵被查抄之前，不宜透露县尉是在掩翠庵出事。”

早些年朝中倒是不禁止官员宿娼，甚至还有官妓，官员宿官妓属于跟驿站车架一样的“官员生活配套服务和标准待遇”，国库报销不用给钱，但十几年前教坊被废除的时候一并下了禁令。

公主素来不喜风流官宦，现在朝中更是抓得紧，没事儿别透口子给李崧找麻烦。

而且奚九酒也不敢把这些人送回番禺县衙，万一让他派人灭口了呢？

“原地扣押，不许出入，等李少府苏醒，或广州都督府传令，再行发落吧。”

奚九酒倒是不担心，就算李崧苏醒得迟或者无力出面亲自处理，薛默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田产土地是百姓最宝贵的财产，也是他看得最紧的东西，有那一摞地契证据确凿，就算他不能把案子办得精妙，但他能直接带兵抄家。

地契？

不，那是底气。

“明白！”班头见火势渐渐控制，掩翠庵还有一半完好，“我让人把她们圈到那头去。”

“有劳班头。”奚九酒走前千万叮嘱，“妖杏儿是个疯女人，谁也想不到她能做出什么事，千万看牢了，也绝不能让她死了。尤其是这里头有个叫吕七的打手，跟她分别关押，别给她串供的机会。”

“明白！娘子我这就派人送……”班头看看看押着打手尚且捉襟见肘的人手，更别说掩翠庵还有几十号假姑子要看押，面露为难。

“不劳烦班头了，我家摊子还摆在外头呢，不缺人手。”奚九酒摆摆手，走出大门，柳柳等人果然焦急得等待已久。

见奚九酒腰间都是血，顿时七嘴八舌得问候起来：“娘子怎么受伤了？”

“刚才出了什么事？”

奚九酒摆摆手按下她们的叽叽喳喳，眼一扫发现还有数个穿着僧衣的假姑子被她们围在中间，好奇又怯怯得拿眼打量着：“柳柳，刚才外头情形如何，你给我说一说，这几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先前跑出来一个叫小菊的小姑娘，一身都是伤，我让马车先送她回糖坊。妖杏儿说我们拐带她庵里的姑子，我正和她吵着呢，妖杏儿突然就带人跑回去紧锁了门户，任凭我们怎么叫门都不开呢。后来这几位姐妹就后墙翻出，说是就连看守她们的龟奴都被妖杏儿带走了，我觉得不对劲，就让人去请番禺县的衙差，可巧他们就在附近！”

“那可不是巧合。”那是李崧的后手，“你继续说。”

“班头和西牧商议，西牧说时间没到，庵里又没有动静，还有这么多百姓看着呢，正犹豫要不要闯进去，就见庵中起了黑烟，这才让他们借了武侯铺灭火的名义打进去。娘子你的伤怎么样？流了好多血！马车也该回来了，先送你回去吧？”（注1）

“皮肉伤，不碍事。”奚九酒见衙差要出来了，看着那几位假姑子在众人视线中有如惊弓之鸟，“叫马车先把她们送回去，我们走回去就是了，对了，派个人去请傅女医，就说那笔大单子可以先来减减担子了。”

“唯。”

假姑子被她们簇拥着上了马车，哪怕她们竭力遮掩，可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了，这独特的僧衣还是太显眼，混在今日传奇里被迅速传开。

“奚九酒还从掩翠庵里拐走了好些姑子呢！”

“那能叫拐吗？掩翠庵做的什么营生你不知道吗？那些假姑子能自己跑出来说明都是那庵堂造孽，她这叫救人于水火！”

奚九酒一看英姿勃发的姑娘们，虽然一个个被晒得额间冒汗，却各个眼神晶亮，闪闪发光，不由得一笑。

“今日大获成功！咱们回家！”

“回家，回家喽！”

一声兴奋的吆喝，姑娘们提棍带棒，扛着摆摊的桌椅板凳大包小包，可走在百姓们一样的目光中，却骄傲得像得了胜利，凯旋而归的军队！

傅宁比她到的还快，已经给小菊治上了伤势，攒竹正在安置其他假姑子洗漱更衣清理伤口，见奚九酒一腰的血，那眼神顿时腾得冒起了火星子。

又把自己弄伤了！这才多久，出去一趟，又给自己弄了一身伤！上次是谁给我说没有下次的？！

攒竹的眼刀仿佛带着字，墙一样碾压过来，刚才还骄傲凯旋的奚九酒顿时气短三分，急忙低着脑袋溜安置傅宁看伤的屋子。

“傅女医！这姑娘的伤势怎么样？”

“不幸中的万幸。”傅宁指着小菊，“伤口深且沾了污物，我方子已经拟了，让她们照着吃三天，不起高热，便算是活下来了。”

奚九酒凝眉：“这是翻墙的时候被陶片刮伤的？傅女医，她们若是起了高热，可有办法？”

“到时候派人来通知我，希望你们命够大，能用得上那药吧。”

奚九酒大喜：“傅女医可是带了青霉菌来？”

“你也知道青霉素？”傅宁诧异，“正是，如今也养了几瓮了，正好当用。”

“还不谢谢傅女医，那可是太平别院研制出来的好东西，提着金子都买不到的好药！”

这也是少数太平别院的独门好物，倒不是不肯教，实在是教不会啊！

都是从橘子青霉中提取出来的东西，可太平别院拿出来的就是退高热的好药，别家仿制却过半只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就算从太平别院请了菌株回来，可用不了多久莫名其妙就坏了！

最糟心的是，在打一针试试之前，谁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毒药还是良药！

如今除了少数几个药师，其他人根本不会制作！可偏偏这药又极容易坏，奚九酒都没想过，傅宁居然会做！

奚九酒离开洛阳前还听说公主发了狠，招了一大批学徒从零培养，哪怕花上十年，也定然要让这青霉素稳定生产。

“你也别站着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呢。。”傅宁让人给奚九酒拿药，“傅扎！金创药，烫伤膏，你去给她上药。”

听到这个略微古怪名字，站出来的却是熟人。

居然是翠娘！

糖坊没有男子，奚九酒拉了块屏风略作遮挡就行：“你改名字了？你现在叫傅扎？”

“我们都不想用红袖招里的名字，请师傅帮我们改名，师傅说她也不会起名字，就让我们跟她姓。”傅扎熟练地给奚九酒上药。

药水刺激伤口，奚九酒痛得肌肉一阵紧缩，声音却依旧稳稳的：“可有什么寓意？”

“师傅说，我们八个人的名字合起来，是‘扎根大地，恫瘝在抱’，以后还有人，再续八个字，就是‘护佑寒黎，医心赤诚’。”

“扎根大地，恫瘝在抱，护佑寒黎，医心赤诚。”奚九酒点头，“好志向。”

看看屏风外探头探脑的姑娘和她们艳羡的眼神，笑道：“怎么，羡慕了？”

“娘子，我也想换名字。”柳柳提出意见。

青楼里起的名，能给用个花花草草都算是用心了，大多都是桃娇柳艳，一股子被当成玩物似的风尘气。

奚九酒就笑，她理解她们的想法，换一个新名字，便当人生重新开始：“想换名字自己起呀，不然你们这百来号人还都指望我呀？我可想不过来。”

“奚娘子撩下衣裳，我给你把腰上的伤口包上。出去出去，你们都一身风沙，别染到奚娘子伤口上。”傅扎去轰人，“各个一身汗味，要看热闹也洗了澡再来。”

姑娘们欢呼一声，散去时还在叽叽喳喳得讨论着今日的动静和威风，讨论着要给自己起什么样的新名字，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新人生。

其他队伍的动静和收获没有掩翠庵的大，也没有救出别的姑娘，但是掩翠庵的手段狠辣，等傅宁处置完了也到了宵禁的时辰，不方便走到，奚九酒便留她在九馆过夜。

待各人都安置下来，奚九酒散了头发刚要上床休息庆幸逃过一劫，就听门被敲响。

还是没逃过去。

蔫头耷脑得开了门，果然攒竹也换了寝衣，进来就是一通训：“你怎么答应我的？都说没有下次了，出去又是一身伤，你是不知道痛吗？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顾着自个儿，快给我看看伤！”

“知道了知道了……”奚九酒臊眉耷眼，低头听训，只拿眼小心翼翼得觑着，可怜兮兮得模样，便叫攒竹心软了。

“也不是我要说你，实在是……”

“砰砰砰！”砸门的声音打断了攒竹的唠叨。

“这个时辰了，谁来砸的门？”奚九酒挑开窗子，却见一个女子正在焦急砸门，一声接着一声。

“莲花？”

两人急匆匆披了外袍，叫来关冲一起开门。

莲花一进来就扑向奚九酒脚边，直接跪下了：“娘子，奚娘子，求求你来救救小梅吧！她要被打死了！”

注1：查过啦，唐朝烟花刚刚被发明，唐初都不一定问世了，古装剧里那种报讯烟花肯定是木有滴。所以他们的接应，真的只能靠约定时间，摔杯为号，和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