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许夏第二天才被送到县医院。本来爷爷奶奶不让我跟着，但我铁了心抱着许夏不松手，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我爸妈和村支书，还有许夏一个亲戚在病房外交谈的，看到我们来了，我爸拉着我，我妈就在边上和许夏说情况。我一直竖着耳朵听，大概是现在没生命危险了，但人还没醒，说昨晚先是送到镇上，后来又连夜跑到了县医院，主治医生等下会来说病情。

许夏懂事地点点头，问我妈她能不能进病房看看，我妈就带她进去了。

我像条泥鳅一样从我爸怀里钻出去，跟着许夏进了病房，我爸想抓我都没来得及，只能拉着我，不让靠病床太近。

许夏妈妈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些，但还在昏迷着，许夏走过去喊了声妈妈，她也没反应。

“别着急，医生说晚一点会醒的。”我妈安抚道。

许夏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妈妈，像是要一直等到人醒的意思。

我妈做了个手势，我爸不顾我挣扎把我抱了出去。

“兰兰，等下和爸爸先回家。”我妈拉着我说。

“我不，我要留下来陪许夏。”我扭着头拒绝。

“许夏有她表舅妈陪着，不用你。”我妈摸着我的头解释。

我才不吃这一套，说“那个表舅妈从来没见过，许夏肯定不认识，她陪没用，许夏和我最要好，我是姐姐，我来陪着她。”

我妈看着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医生来的时候，许夏和几个大人都去了办公室。我站在门口，听到什么晚期、保守治疗，这些词我不懂，我想许夏也不懂，听到她在问“叔叔，你能治好我妈妈吗？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好？”

医生很久没说话，后来哽咽着说了句，“小姑娘，对不起，叔叔治不了，哪里的医生都治不了。”

许夏像是明白了什么，没有再问。我也明白了，许夏的妈妈生了很重的病，连大医院的医生都治不好了。

医生让我妈带着许夏回病房，我刚想跟着走，看到我爸他们都没出来，我又蹲回门口去听。

“刚刚当着孩子面不好说这些，我估计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留在医院也没什么用，只是白费钱，还不如回家，家里住得也比医院舒服点。药我开足，如果有吐血现象就给她喂两粒。”医生说。

十天半个月？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理解。

我妈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抹眼泪，我看了眼许夏妈妈的病房，门是关着的，这才凑到我妈跟前小声问道：“妈妈，许夏妈妈是不是要死了？”

我妈抱起我，说“你别在许夏面前说这个。”

我点点头，原来许夏妈妈真的要死了，许夏说他没有爸爸，也没有爷爷奶奶，现在连妈妈都快没有了。

“妈妈，让许夏住我们家吧，我当她姐姐，你当她妈妈，还有爸爸、爷爷、奶奶。”我拉着妈妈的手臂，很认真的建议道。

妈妈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紧紧地抱着我说“你这孩子。”

许夏妈妈是下午醒的，看上去没什么气力，但是笑容还是那么温柔，她看到我还是很亲切地说“兰兰也来了啊。”

只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我一听到眼泪就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我妈把我拉到一边，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抱住我妈的腰，把脸埋在她肚子上。

许夏妈妈只是笑笑，柔声道“这次真是麻烦张老师一家了。”

“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说什么麻烦，太见外了。”我妈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对许夏妈说。

许夏妈妈又说“听表嫂说，入院的钱都是你们垫的，等回家我拿给你。”

“这个不急，你先养好病再说。”我妈说。

许夏妈看了眼边上的女儿，笑着说“这病，怕是养不好咯。”

我看见许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我妈连忙劝道“你这说什么丧气话，孩子听到多不好。”

“许夏从小就懂事，她能明白的。”许夏妈看着女儿一字一句的说。

我妈看了她们母女一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许夏，你表舅说可以接你去他家，你去吗？”许夏妈妈问。

许夏垂下头，好一会儿后才回答 “不去。”

“你才十岁，一个人生活会很辛苦，你表舅家虽然…，但有大人照应总会好点。”许夏妈妈说。

“我有妈，不是一个人。”许夏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自己妈妈。

许夏妈妈脸上本来不多的血色，这一刻像是要散尽，嘴角的笑意也收了回来“你和兰兰出去玩吧，我和张老师聊会儿天。”

许夏没有动，许夏妈妈只好看向我，“兰兰，许夏应该肚子饿了，你让你爸带她去吃点东西好吗？”

我愣愣地点点头，过去牵许夏的手，她这次没有拒绝，跟着我出了房间。

由于第一晚是我爸妈守的夜，所以这晚村支村和那个表舅妈就主动说守夜，我们一家带着许夏去了医院边的招待所休息。

次日早上，表舅妈已不在病房里，村支书像是很气愤，看许夏进了病房后，才拉着我爸妈走到走廊尽头，迫不及待的骂起来，“许夏那表舅妈简直不是人！当着许夏妈的面就在算办丧事要多少钱，能收多少白金，问许夏妈还有多少存款。我听了真想打她一巴掌。”

我爸皱起眉头，问村支书那表舅妈去哪了。

村支书道“许夏妈让她走了，说是死是活都不关他们事。那女人走之前吵得很凶，我这才知道，什么表舅妈，那就是许夏的亲舅妈，她男人是许夏外婆后来和别人生的儿子，是许夏妈一母所生的亲弟弟。”

“许夏外婆前几年去世了，这个儿子不知在哪听说有这么个姐姐，知道她还有点钱，就眼巴巴地找过来，知道许夏妈妈生了病跑得比狗还快。前晚送医院前，大家问许夏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才联系他们过来的。”

“他们说是来照顾人，顺带商量收养许夏的事，实际上就是想打听许夏家还有多少钱，想在这吃绝户呢，真的是畜生不如。”

说到这，三个大人都哑然了很久。

我懵懵懂懂，问“许夏不会跟他们走吧。”

他们这才发现我一直在旁边，我妈摸了摸我的头，“不会的，”

我松了口气。

我妈把我抱在怀里，对着村支书说：“许夏妈昨天就和我说过，不让许夏去那边了，就留在村里，说生活方面许夏能自理，只是担心孩子太小还是个女孩，怕被别人欺负了。”

村支书连忙点头，叹道：“除非是哪家能收养了，不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完小那边不是有住宿吗？就让她直接住校吧，初中也能住校，这样至少上学的时间没什么问题。”我妈说。

村支书眼睛一亮，觉得是个好办法，又问道“那放假呢？”

我爸看了眼我妈，像是预感到她会说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我妈也看了我爸一眼，半响，下定决心道“放假时就住我们家吧。”

“张琼！”我爸喊到。

我刚想欢呼，就被我爸这声吼吓到了。

我妈没搭理我爸，把招待所的房钥匙递给村支书，笑着说“支书，说这些还太早，说不定许夏妈妈奇迹般身体就好了。你守了一晚，先去休息吧。”

村支书看了眼我爸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现在可以说了。”我妈轻声道。

我抬头，知道我妈这话是冲我爸说的。

“你至少和我商量一下！”我爸压低着声音说道。

“我也是刚刚临时决定的，本来今天还想劝许夏妈把孩子送去表舅那的，谁知这家是这样品性，就临时改了主意。擅自做主我向你道歉，但我不会改变决定，许夏这孩子聪明又肯用功，以后肯定有出息，这么小就没人管太可惜了。”我妈说。

我爸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沉声说：“你这是站在一个老师的角度，你有没有站在自己是个妻子、是个妈妈、是个儿媳，你有一个家庭的角度思考一下。”

我妈脸色一白。

“你说想找机会转正，就不想生二胎，我顶着压力和爸妈沟通。我们车队只能停在镇上，你说要留在村里教书，我体谅你，自己每天来回跑。但你呢？你什么时候也考虑考虑这个家，考虑考虑我呢。“

我爸说完，妈妈低着头半天都没说话。

“爸爸，你不同意许夏住我们家吗？”我不知道我爸在说些什么，但是我猜他是对许夏住我家不高兴。

爸爸看着我，叹了口气 “兰兰，这不单单只是让她住在家里的问题。”

“可是许夏就需要一个地方住啊，难道让她一个人住在那个家吗？他没有爸爸，没有爷爷奶奶，妈妈也要死了。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就让她住我们家里不行吗？”

我看我爸不吭声，想了想又继续说：“她不像我这么懒，她会做饭、会洗衣服、会给菜浇水，学习也好，她那么好，爸爸你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住在我们家，哇啊！爸爸坏蛋！讨厌爸爸。”我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小手就要去砸我爸的腿。

“行了！兰兰。”我妈严厉呵斥我，把我拉回来，“你爸爸不是这个意思。”

“妈妈，我们举手投票，我们赞成许夏住我家。”我右手高高举起，左手拿起妈妈的一只手臂示意她举起来，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决定什么事情时经常用到的民主投票法。

“看，两票对一票，少数服从多数，爸爸必须听我们的。”我抽泣着宣布道。

我爸看着我们母女很久，最终还是顶不住，一声苦笑后，把手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