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浔拎着书包走在大街上,觉得他一定是有某类精神疾病,不然为什么好不容易把门破开了却不进去,反而孤魂野鬼附身似的顶着秋风游荡。
已经六点了,天还没完全黑,但也不亮堂了,梁浔蹲在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迎着风抽烟。
他只能庆幸这地方稍微避点风,不然他可能连抽跟烟都做不到。
连抽了两根后梁浔心上那点躁动终于平息下去了,或者说是被他强压下去了。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眼一睁一闭,壮完胆腿一迈一跨就全都过去了。
等他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挣了大钱,第一件事就是买套房,二三十平也好,一百平也罢,总之一定要先买房,等他成了户主,看谁还敢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就换他门锁。
梁浔被自己这个设想给逗笑了,二三十平还是算了吧,有点小了,住着会憋屈,会不痛快。小时候住已经觉得喘不上气了,更何况现在已经是一米八几的大个了,买完房伸展不开可就闹了笑话。
梁浔自我开导完,站起身,两烟头扔进垃圾桶,书包一挎,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
走了半个点左右,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梁浔摸出个奶糖扔嘴里,防止自己没找到合适的食物就饿晕到路上。如果真不小心饿晕了,恐怕明天就得登上榆阳市热搜。
《惊!21世纪,傍晚一高三大好青年竟饿晕在路上——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梁浔乐了乐开始沿着这条街逛了起来,这貌似是条美食街,砂锅店、烤肉店、鸡公煲……什么都有,但梁浔就是很神奇的没有找到任何一家让他感兴趣的店。
梁浔走在路上,弹了下自己肚子,让他再等等,自己马上就想一会吃什么。
梁浔嘴挑,但他嘴挑是在一个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嘴挑,就比如他小时候饿的不得去餐馆偷食也得选个自己喜欢吃的餐馆偷食,如果实在是没有,梁浔也不至于过分讲究,随偏找个餐馆吃个霸王餐让自己不饿死。
梁浔中途又蹲在马路上想了想,最终汇总了自己这段时间吃过的所有吃食,筛选出了个冠军——牛肉面。
没错,就它了。
梁浔按照原路返回从双桂巷开始捋着街道就从记忆力那家牛肉面馆走。
梁浔记性不错,记得牛肉面馆在一中附近,只不过这家店的老板大约是没多少事业心,将店建在七纵八深的巷子里,只能照着记忆路线看到路口小巷胡同就拐。
梁浔信心满满,然而在又一次撞上死路时不得不面对他迷路了这个事实。
梁浔泄气地抓了抓头发,开始向路边人打听从哪里走出,在抓了一个又一个人后依旧都没有走出后梁浔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
无聊地盯了会路面石头,摸出手机定位开始导航,但下一秒流量超额的提示就传来了。
晕了。
梁浔抵着额角,暗道要不要这么倒霉。
梁浔咬牙认命退出导航打开微信,他微信里的人是真的少得可怜,除了家人只有零星几人,手指一拉就到底。
梁浔坐在冰凉的石头台面上,指腹蹭过某个联系人,手指在上面踌躇不决好一会,也许是在自我较量,只是最终仍是自暴自弃点了进去,复制了这人的微信号到拨号里。
梁浔在聊天中偶尔听林其予提过,这人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当时随口一提的话没成想能记这么久。
梁浔自嘲的笑了笑,拨过去了电话。
电话里盲音响了好一阵子,住在这片胡同的貌似都是些老人,才这个点就已经没了声,剩下片片矗立的沾着灰尘的白墙瓦片,僻静的与秋日的落叶相得益彰。
盲音在静谧的空间清晰可闻,好似是怕打扰到什么东西,梁浔也跟着静了静。
“谁?”
短促平缓音节钻入梁浔耳中,梁浔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深呼吸一口气,赶在这人失了耐心前,轻声直呼道:“靳斡。”
“梁浔?”
梁浔听出了靳斡话里沾染的惊讶。他换了只手,目视前方道:“你在工作?”
“没。”
很简洁的答案,但梁浔无端揣测起是真是假,也许梁浔的停顿被靳斡猜到了,他先一步解释说:“我串班了。”
梁浔“嗯”了声,说起了别事:“你吃晚饭了吗?”
靳斡顿了下:“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吃没吃晚饭?”
梁浔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依旧选择懂装不懂,重复道:“吃没吃?”
“……没。”
梁浔搓着手指说:“我请你去吃那家牛肉面,过来找我。”
“嗯?”靳斡貌似是笑了声:“就这事?”
“嗯。”梁浔毫不心虚:“就这事。”
靳斡忽然就不纠结了:“行吧,你在哪里?”
“我在一处都是灰墙的胡同里。”
“……”
梁浔没察觉到这人沉闷还在说:“这有银杏树,树下有下象棋的石桌。”
靳斡:“……”
靳斡一瞬间福至心灵,又用了一瞬间肯定:“你迷路了?”
梁浔静住了,腿屈起:“你说是就是吧。”
“行,我知道了。”靳斡说。
梁浔追问着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就是叫你等着吃牛肉面的意思。”靳斡啧了声:“怎么连这点理解能力都没有,是学霸吗?”
“……”
回应靳斡这话的梁浔啪一把挂了电话。
梁浔本没想挂这么早,想着再给靳斡描述些标志性建筑物,但这实在是个精神病,再加上他是靳哥,肯定靠谱,如果没有把握,不会说知道。
梁浔手机没多少电了,为了防止靳哥突然掉链子给他打电话,只能先不看。他闲下来了,就喜欢四处瞄,这地方荒废,唯独中央的银杏树开得正好。
金灿灿的一片开得盛大,像是已成熟稻子。
梁浔喜欢摄影,爱拍摄些短视频,此时不免有些后悔起自己没养成出门带相机的习惯。
梁浔看着手就有些痒,走进银杏树下,看得更仔细些,银杏树树叶到了季节脱落不少,堆落在石桌银杏树叶像坠落的夕阳,又像蒙着光点的金纱。
梁浔摸出手机,刚打算照下,那串号码给他回拨了。
“你在哪?”靳斡在电话里淡声问他。
梁浔四下张望说:“我就在这啊。”
“具体点。”
梁浔想了想,抬头盯着某片银杏树叶说:“我在树下。”
“别动了。”
“嗯?”
梁浔愣站在原地,秋风带着他陷入一瞬间的怔忪里,他正想问上句怎么,就又有声音传来了。
“我找到你了。”
梁浔理顺回了神,顺着道声音转过头,看到了踩着未尽余晖从一条狭窄逼仄的岔路走来的靳斡。
靳斡给站在树下的梁浔扔了瓶矿泉水:“你也真是能走。”
“什么?”梁浔喝了口解渴。
靳斡走进说:“银杏树树干宽大,产生个死角,我在那看半天。”
梁浔回头瞄了眼,这银杏树有些年头了,树干得用几个人和手拉手敞开才能环抱住。
“走吧。”靳斡说。
梁浔拎着水瓶跟上他:“这什么地方?”
“拆迁区。”
“拆迁?”
靳斡听着梁浔话里惊讶:“榆阳市这几年类似情况很多。”
榆阳市这几年发展快,这种情况层出不鲜,就连双桂巷都点差点被重新规划了。
梁浔自顾自点着头又看了眼银杏树,暗叹道可惜。
走出这后,靳斡带着梁浔七拐八拐,走了不少拐角和窄巷,穿过一堵又一堵高墙。
梁浔跟绕迷宫似的跟在靳斡身后,瞄着这人熟练模样,不仅感叹道:“这路线没再榆阳市这面生活个十几年真走不出去。”
靳斡侧过头,有些惊奇:“你真的是榆阳本地人吗?”
“我不是,你是?”梁浔淡淡睨着他。
靳斡笑两声说:“我还真不是本地的。”
“你不是本地的?”梁浔蹙着眉:“那你在这上学?”
“不行?”
“……行吧。”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眼前的路况逐渐熟悉清晰起来,梁浔估摸着是要到了。
果不其然,如他所想又走了五分钟后终于看到了牛肉面馆熟悉的招牌。
没看到食物还好,一看到活生生的食物梁浔感觉自己饥饿程度又迈入了另一个波峰。
梁浔迈步向前推开门,等不及地挑了个入门地方坐下,招呼过老板要两份大碗的招牌牛肉面。
梁浔点完餐,靳斡顺势拉着凳子在梁浔对面坐下。
这一通折腾下来,早就过了饭点,餐馆也没有多少人,牛肉面很快就好。
端上来后梁浔立马挑起一大块牛肉吃下,完全咽下,被食物的温热包裹上时,梁浔才感觉自己真的活过来,舒口气来。
靳斡看着梁浔舒爽的模样,知道这面是对他胃口,也捞了口提醒说:“下回要来顺着一中那条街走就行,实在找不着就找路人问问。”
“知道了。”
梁浔低着头又挑过一筷子,低下头时脖颈没套严的黑绳顺势滑出。
孤零零的一条绳上只剩下了一把崭新的银色钥匙,靳斡正吃面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凝脂,目光落在上面,屈指扣了扣桌子。
“怎么了?”梁浔抬起头。
靳斡点着他脖颈说:“你……钥匙丢了个?”
梁浔垂下眼,看见了这条先前因自己烦闷而随偏套上的线绳,扯了扯嘴角,抓起绳子塞进衣领里说:“没丢。”
靳斡不甚明了“嗯”了声,没再问。
梁浔看了看靳斡,屈起下桌下的腿说:“被我丢了。”
靳斡倏然注视起梁浔。
面馆里上了年纪的老旧白炽灯打在梁浔脸上,形成道天然的阴影,犹以高挺的鼻梁为甚,泼墨浓重。
人是视觉动物,被浓烈的事物吸引是本能,靳斡也不例外,不知不觉已经被牵引,一瞬不瞬地凝起来。
看得过去投入和认真,靳斡倏忽间发现原来梁浔鼻梁侧有颗小痣。
不明显,很小的一颗,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梁浔对靳斡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吃起面条,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天人交战。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
只是突然间有了导火索,那就突然间想说了。
也许是从来没和人说过了,所以想试试是什么感觉。
可靳斡分寸感太强,好比八卦听到一半戛然而止,并且还是在最关键最能勾起兴趣那出停下,靳斡偏偏能做到不问不听不追究。
梁浔意识到这点后便无端兴致缺缺起来。
就在梁浔以为靳斡不会再说什么时,靳斡忽然开了口,出了声。
“怎么扔了?”
梁浔陷入诧然中,但只是一秒,出来后他说:“换锁了,旧钥匙没用了。”
靳斡神色自若点起头,想起找到这人腿脚旁那个没来及放进家里的书包,登时了然道:“确实是没用,但倘若不喜欢新钥匙可以把旧门锁换回来,没必要丢了吧。”
梁浔顿了下说:“麻烦,还是全丢了好。”
“……嗯。”
吃完面后靳斡带着靳斡走出这片区域,趟进下条路口时,不放心地又问了遍:“记住了吗?”
“废话。”梁浔嫌他墨迹。
“不是墨迹。”靳斡笑了声说:“也不知道你这路痴属性是怎么做到出门旅游没把自己给转悠丢的。”
梁浔懵着脑袋顶着秋风理顺了,瞥向靳斡:“你看我朋友圈了?”
梁浔朋友圈大大咧咧的公开,里面发得都是些他去过的地方,有爬山看过的日出,有静静等待的潮水,也有欣欣向荣的草原……
什么样的风景都有。
“嗯。”靳斡说:“没事干看看。”
梁浔站在马路前等红灯:“你不是大忙人吗?”
“但翻朋友圈这点时间还是有。”
红灯亮了,两人过马路。梁浔轻嗤一声,想说点什么,肩膀被靳斡弹了下,“过马路。”
“知道。”
天色暗下去,看不清,也不妨碍梁浔瞪他。
靳斡:“你还搞摄影?”
“你怎么知道?”
靳斡点着头说:“看你拍的照片,构图光影应该是练过。”
“我还得夸你声聪明呗。”梁浔怼完才说:“差不多,就是拍点照片视频,挣点钱。”
“挣钱?”
梁浔“嗯”着说:“不然你以为我到处旅游和上学的钱从哪里搞来的?西北风刮来的?”
靳斡笑了笑,继续追问:“一个月能接多少活?”
“看情况吧。”梁浔说:“我一般不怎么接,没时间,都是寒暑假五一国庆多些,找价格高的接,这样够用挺长时间。”
走过另头,靳斡问:“下个星期就国庆,接了?”
“废话。”梁浔说:“早找完了。”
“什么活?”
“就拍个跨江大桥日出。一个网红搞什么个剧本。”
梁浔说着带上些讽刺与好笑:“说是我与他那些年看过的日出,结果这日出还得找人跟在屁后拍外加加工。”
靳斡没对这话做评价,只说:“带上我。”
梁浔看了他眼:“你去太平洋游了圈吧?”
“什么?”
“脑袋进水。”
靳斡又笑了:“没开玩笑,我对这东西挺感兴趣,想学学。”
梁浔找到乐子了:“怎么,三百六十行想变成三百六十一行了?”
“嗯。”
“没开玩笑?”
“真没开玩笑。”靳斡说:“搞摄影这东西貌似挺挣钱。”
梁浔深以为然:“那确实。”
沿着笔直街道继续向前走,两人身后影子随着一走一过交叠分离。
靳斡余光瞥见,回归视线斟酌道:“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旅游。”
“看腻了。”
靳斡眉间飞快蹙了下:“看腻了?”
梁浔踢了下路边石块说:“双桂巷这四四方方的地方都看腻了,就想看看别处,可以是呼吸别处的空气,也可以是感受别地的草木,怎么都还。”
靳斡先是思考,然后说:“确实,我来这才三年,就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说完,靳斡没等梁浔说话,又问:“一会儿干什么去?”
梁浔沉默上了,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去,那个不是家的家不想回。
他可以随便找个旅馆住一晚或者回学校,但这样做对于已经猜到事情大致始末的靳斡来说,显得自己有那么丁点的可怜。
虽然梁浔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梁浔正要胡乱编个事情做,站在他身旁的人又张口了,“有事?”
梁浔揣测了下这两字,果断道:“没事。”
“行。”靳斡把烟扔进垃圾桶说:“带你去个地方,去不去?”
梁浔这才注意到靳斡竟然趁他胡思乱想的功夫抽了几口烟。
啧,烟瘾真大。
靳斡重复说:“去不去?”
梁浔眼珠子转几圈:“去哪?”
靳斡就是不回答,一个劲地问:“去不去?”
“……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