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月表情真诚，让哪怕多活了一世的冯瑞年也有些不自在，避开她灼热的目光，看向前方，腰板挺直，刚要邀请对方坐到他身侧，后面的车斗一晃，姜静月已经跳了上去。

她大大咧咧往车斗里一躺，脑袋枕着自己的行李包，用手挡住脸，阳光透过指缝，照在她脸上，他能看到她那几乎透明的柔软绒毛。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女孩子的皮肤跟婴儿一般。

大路没铺水泥，一路黄沙飞扬，姜静月看了会儿风景，被拖拉机摇得昏昏欲睡，翻出头巾盖脸上，蜷缩成一团，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冯瑞年叫她，姜静月坐起身，脑子还没完全清明，揉着眼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时候。

一棵大槐树后面突然蹦出几个人，上跳下窜地将拖拉机围住，嬉笑地打量她。

姜静月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有人点燃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带着火花，姜静月始料未及，吓一哆嗦。

顿时困意全无，杏眼睁圆，才看清那几人都穿粗麻汗衫，露出黝黑的膀子，头上绑着头巾，统一的大西北汉子打扮。

望泉村到了。

姜静月没想到乡亲们这么热情，欢迎支教老师，阵仗搞这么大，不光派出精壮的汉子，不远处还围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纷纷伸着脖子看她。

出于礼貌，姜静月挥手招呼，一笑，眉眼弯弯。

几个妇人立马交头接耳聊起来，隔得有点距离，说的又是本地话，姜静月并不能听懂。

“还得冯哥，说一这么好看的城里媳妇，这下冯婶该欢喜了，再过几个月，终于可以抱上自家的大孙子了。”一西北汉子跳到副驾，拍着冯瑞年的肩膀道，一脸羡慕。

冯瑞年和姜静月互看一眼，原来是误会了。

指定是程浩正说漏了嘴，冯瑞年眉头微皱，对姜静月感到愧疚，立马解释道：“事情不是耗子说的那样，姜同志是南城派来的支教老师，我跟她也才认识几天。”

“几天就怀上了？！”李来水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眉毛一挑，透着不正经。

冯瑞年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都说了，我和姜同志关系清白……”

随即将车上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李来水憨笑地挠头，“冯哥，这可不能怨哥几个，要怪就怪耗子那小子，造谣啊他！”

冯瑞年眼一瞪，神情严肃，“先给姜同志道歉。”

“姜同志？”李来水嘻嘻哈哈转过头，“多见外，还是叫姜老师亲近，是吧？姜老师。”

姜静月无所谓，“都可以。”

“姜老师，对不住了，让你笑话了，”李来水性情外向，对谁都自来熟，这不刚认识就唠上了，“你才来，对咱这情况不了解，村里小伙子不少，就是没一个有对象，连冯哥条件这么好也是光棍。”

姜静月看向冯瑞年，有些内疚。

“我们是家里条件不行，女同志不愿意嫁过来，冯哥不一样，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媒人上了好几次门，他硬是一个没看上。”李来水从小跟在冯瑞年屁股后面长大，把对方当自己亲哥，对他各方面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唯独说媳妇这块，他看不懂冯瑞年，到底想说个什么样的姑娘。

“聊完了，就下车，我还要送姜同志去学校。”冯瑞年撵完人，叮嘱李来水，将他和姜静月的关系跟大伙说清楚，就当赔罪。

李来水嘀咕，“不是道歉了吗？”

冯瑞年板脸，“刚把姜同志吓到，这么快忘了？”

李来水眼珠子一转，他冯哥什么时候这么记仇了？

村小在村尾，几分钟就到了，学校环境很一般，总共五间土坯房，三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一间教师工宿舍，还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作为厕所。

土院子，风一吹，黄沙飘过，国旗飞扬。

不过杨校长为人倒和善，从见到姜静月那刻起，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领着她在学校转了一圈，最后抱歉地跟她说：“姜老师，望泉村条件不比南城，来这教书，委屈你了。”

宿舍放了一张上下铺的铁床，年生久了些，空气里都是铁锈的味道，姜静月将窗户打开透风，回头冲杨校长笑笑，“为人民服务，谈不上委屈。”

入乡随俗，姜静月戴了一块头巾，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笑起来，眉眼弯弯，看着就乖。

“这是毛巾和瓷盆，”杨校长事无巨细，将提前准备的用日品找出来给姜静月，“你先收拾，我去冯家帮你提一桶水过来。”

姜静月双手接过，“谢谢校长。”

别的地方碰面，打招呼问吃饭了吗？这里都问喝水了吗？这么珍贵的东西，冯家能说借就借？

这么想着，杨校长已经把水提回来，姜静月有些意外，舀了小半瓷盆的水，将毛巾浸湿，擦完脸上的黄沙，清爽了好多。

洗完脸的水，用来打扫宿舍，杨校长帮着扫地，姜静月先擦床，爬到上铺，嘎吱作响。

杨校长抱歉地扶住铁床，“等开学，我向上边打个申请，看能不能换一张床。”

“反正我一个人住，能睡就行。”火车上，姜静月向冯瑞年打听过了，知青返城前，村小还有三名老师，后来只剩杨校长一个人，年前重新招了一个老师，因为是本村人，平时和杨校长一样都住自己家里。

“校长刚去的冯家是冯瑞年同志家吗？”姜静月擦完下来，杨校长继续扫地，点头说道，“望泉村也就他家有井窖。”

姜静月疑惑，刚来的路上，她还看到家家户户周边都打了井窖。

“准确说来，就他家的井窖能用。”杨校长解释道，“别的地方，农民一生三件大事，一是结婚生子，二是盖新房子，三是为老人养老送终，我们这里要多一件，那就是打井窖，尤其是前些年，政府为了解决缺水问题，鼓励乡亲们多挖井窖，为得到扶持资金，大家伙四处挖窖，连大路旁也挖，数量上去了，却没几个可以储存住水。”

杨校长长叹一声，“现在回想起来，大部分人都是眼皮子浅的，只顾眼前利益，忽视了政府扶持背后，是关乎自己一家老小生存的根本问题，这点，就瑞年那孩子看到了，认认真真地打了两口井窖，现在村里人每天还要去外面驮水，就他们家喝自己井窖里的水，十里八乡都羡慕着。”

“那也没用，还不是讨不到媳妇。”杨校长的媳妇端着一盆洋芋面进来，酸溜溜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