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嫣红在皇宫后苑池塘旁的矮树上悄然绽放。
江珝负手立于万花丛中,双目微闭,在温暖的晨光中静静等待魏朗年的到来。
他并未在那处站多久,身后就传来了魏朗年的声音。
“臣叩见陛下。”魏朗年跪于江珝身后,将头深深埋于地上。
江珝闻言转身,开口道:“魏都尉不必多礼。”
待到魏朗年起身,江珝才不疾不徐开门见山道:“我今日让都尉来,为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大平郡……”
魏朗年眉间一跳,心道皇上莫不是真因奸细之事让他前来。
“你也知边关动荡,虽然边关不缺兵,但缺像都尉这样的良将,所以我想让魏都尉早些回边关,不知都尉可愿?”
这话让魏朗年稍安下心来,他垂首应道:“臣遵命。”
其实江珝若是要让他回边关,只管下旨便是,根本不必让他入宫一趟。
可魏朗年未想到这一点。
“那既然都尉并无异议,这事就先定下了,再过段日子,魏都尉便回去吧。”江珝道。
说完这话,江珝又转身面向了那片池塘,看似与魏朗年再无话说。
魏朗年现在才发觉皇上甚是奇怪。
不过草草几句话,这就又要将他打发走了?
他环视周围守在一旁的侍卫宫人,心怀不解地告退,在转身时又听见江珝的声音传来。
“魏都尉,我信你。”
魏朗敬从平日当职的宫中走出来,想着魏朗年今日被皇上召进宫,还是该回去问个究竟才是。
可他还未走几步,这便被人唤住。转身看去,唐兴德那张带着夸张笑容的脸赫然出现在魏朗敬面前。
“世子。”唐兴德胁肩谄笑。
“唐议郎?”魏朗敬看不惯唐兴德这副样子,却又不能表现得无礼,便只得对其露出一个假笑。
唐兴德向魏朗敬靠近一些,鬼鬼祟祟道:“此地不宜交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朗敬不明所以地看了唐兴德一眼,又瞥见周围往来众人,最终还是跟着唐兴德入了一小巷。
“不知魏都尉近日可好?是否因石将军之事过于感伤?”待二人站定后,唐兴德才开口。
这试探的借口太过于拙劣,魏朗敬随口回道:“议郎有话不妨直说。”
唐兴德局促地笑了笑,说道:“皇上今日让魏都尉入宫恐怕是想让他回边关了。”
魏朗敬一愣,疑惑道:“皇上为何如此着急?他不是才派人去边关彻查奸细之事?”
“这不是恰巧说明皇上对魏都尉信任有加?这对魏都尉来说难道算不得是好事?”
“信任……”魏朗敬面露讽刺,“所以议郎是想同我说什么?”
“倒也不是何要紧之事。”唐兴德故作深沉地摇头道,“不过是想让世子替我恭贺魏都尉。”
魏朗敬听这话,上下打量唐兴德,“恭贺?此话怎讲?”
“恭贺魏都尉得皇上重用啊。”唐兴德见魏朗敬面露不悦,慌忙解释,“这石将军去世,太守没了,魏都尉此回边郡可不就为太守?”他又朝魏朗敬靠近一些,“如此年少的太守,实属少见……”
“议郎怕不是忘了,边关如今还在查那通敌之事。”魏朗敬眸中一沉,一字一字道。
魏朗敬说得直接,就差明着问唐兴德是不是想让魏朗年死了。
“世子怎会不懂我的意思?”唐兴德抬眼看魏朗敬,眼里透露出不明的情绪。
这话一听就是别有深意。
“我懂?”魏朗敬忍不住冷笑,“难道议郎的意思是……你可保舍弟平安?”
“哈哈哈……”唐兴德仰天大笑几声,“世子若是要这般想,那也大差不差吧。”
魏朗敬面上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紧皱起眉头,“你先前答应我的事,都忘了?”
“世子大可放心,只要此事成了,我定将那法子告知于你。”唐兴德将紧凑在魏朗年耳边的头微微抬起,竟是莫名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魏朗敬咬紧牙关,再无掩饰地斜睨唐兴德一眼,抬脚离去。
还未踏进侯府,魏朗敬便听见从府内遥遥传出的争吵声。
“你懂什么?行事如此冲动!这事怎么能轻易答应!”
“这难道不是父亲想要的吗?父亲难道不是巴不得我早些走!”
“混账!那你现在就走!别再待在京师!”
魏朗敬慌忙跨过府门。
正厅里,魏弘文与魏朗年已经吵得面红耳赤,徐姝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却不知如何开口相劝。
“发生什么事了?”魏朗敬上前拦在二人之间,“朗年,皇上同你说什么了?”
“皇上让我早些回大平郡,我不过是遵从皇上的命令,也不知父亲是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见魏朗敬回来,魏朗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答道。
“遵从命令?你还觉得自己很忠诚是吧?”魏弘文怒道,“什么事该听,什么事不该听,你若是分不清楚其中利害,那就是愚蠢!”
“我本就愚蠢!”魏朗年厉声道,“父亲今日才知道吗?”
眼见着二人又要争执起来,魏朗敬忙道:“父亲,朗年并无坏心,你就不要与他怄气了。”
“我告诉他在现今这样的形势下回去对他不利,可他听吗?”魏弘文道。
“我回京,你不高兴,我回大平郡,你也不高兴……”魏朗年低声抱怨。
魏朗敬听他这话,不着痕迹地拉了拉魏朗年的衣袖。
魏朗年闷闷不乐地住了嘴,转头望向一边。
“朗年,奸人未除,你就这样回去,恐怕是有危险。”魏朗敬劝道。
“能有何危险?那人若是想杀我,我还能活到现在?”魏朗年反问道。
那奸细是何人,如今尚未知晓,不过他像是并未有过要加害魏朗年的心思。那人既能将石承业和魏朗年夜袭敌营之事传出去,又怎么不将魏朗年突袭之事告之?
但也正因如此,反而让魏朗年变得可疑。
“你也知他未害你?”魏弘文道,“就这样前去,是想坐实了你就是那通敌之人?不留在京师自证清白,偏要往那处去,真不知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这话才让魏朗年忽觉自己今日所为似乎的确是有不妥,但在此等状况之下,他又怎会愿意服软认错。
“既然是皇上发话,应下了又有何不可?皇上分明说他信我!父亲又怎知他就是在试探我?”魏朗年道。
魏弘文听他这歪理,胸口闷着一股气,重重叹了几声,坐到案后,沉着脸不说话了。
魏朗敬转头看向魏朗年的眼里带上些责备,他摇头示意魏朗年莫要再多言,随即上前说道:“父亲,孩儿觉得有人想要陷害朗年。”
他这话一出,魏弘文和魏朗年皆猛然抬头向他看去。
“何人?”魏弘文惊道。
“今日孩儿遇上了皇上身边的唐议郎。”魏朗敬道,“他告诉我皇上让朗年提前回大平郡是好事,是重用朗年,孩儿觉得他说的话颇为奇怪。”
魏弘文双目微闭,若有所思。
倒是魏朗年听这话想到他回京那日也曾在宫中见过那人,抢先开口道:“这唐兴德可是没个正事,每日皆在四处晃悠?”
说完,魏朗年有意无意地盯了魏弘文一眼,见那人目光一沉,又继续道:“我看这唐兴德似有贼心,父亲可告知皇上,让皇上定夺。”
魏弘文冷眼看着他,没说话。
魏朗年还站在原地疑惑自己那句话又是何处惹恼了父亲,便被魏朗敬拉着手臂带出了正厅。
“让父亲歇歇吧,别再同他对着干了。”魏朗敬道。
魏朗年偷瞄了一眼坐于案后,正沉思的魏弘文,漫不经心道:“是。”
“你收着点脾气,做什么都好,就是别气他。”魏朗敬低声道,“我今日还有要事,要到外面去……我不知你对此事作何想法,但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再去劝劝皇上。”
魏朗年闷闷地点了点头,再抬头时,看见的便是魏朗敬匆匆离去的身影。
夜色正深,座无虚席的集贤楼内,魏朗敬坐于二楼一小案旁。
他似是心不在焉,饮酒时,眼神时不时便瞥向中间那个圆台,而那处分明是空无一物。
魏朗敬又喝了几杯酒,许是有些醉了,抬手撑着头,微磕着眼睛,昏昏欲睡。
歇了一会儿,魏朗敬摇摇晃晃地起身,缓缓向楼下走去。
站在矮柜边上埋头整理钱币的少年被魏朗敬轻磕在台上的手唤回神来。
他抬首对来人露出十分客气的笑容,开口问道:“不知客官是有何事?”
“我想向店家讨一碗醒酒汤。”魏朗敬答道。
“不过是醒酒汤,客官给杂役说一声便是,哪劳烦你亲自下来一趟。”
魏朗敬笑着摇头道:“小事一件,我自己来便好。”
少年闻言,从矮柜后走出来,领着魏朗敬往内院去,“那客官可随小人来。”
二人行至一屋内,那处并未点有灯,十分昏暗,而空中只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哪有什么醒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