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定律，是说当你开车的时候只要遇到一个红灯，那么接下来的路口们一定是一路红灯。

陆子宁懊恼地用修剪齐整的指甲轻抠方向盘，把皮套针脚拽下来一根线。

陆子宁：“……”

今天有家药店被人闹了事，因为处在市中心所以闹的还挺大，经理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来请他这个大老板出山。

事件起因相当荒谬，中央医院死了个老太太，用的刚好是他旗下的药物，她的两个儿子不管医生怎么强调说老太太被送来时病情已经相当严重能在病房里住上几天都是观音保佑，都执意认为是用的药出了问题，把刀一拎便杀了过来。

陆子宁刚到现场就被围观者叫来的警察请去做笔录，可他也不知道情况，又只能去叫当时在场的经理……一来二去就折腾到了下午，连饭都没吃。

好不容易从警局出来准备随便吃点什么，打开手机，电话邮件堆成了山，还没来得及看就又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养生的方子吃完了，保姆休假，让他回家前去跑一趟。陆子宁只能中途掉头按照地址驱车赶过去，路上匆匆忙忙没注意电台播报的路况下了匝道，前方八辆车糖葫芦似的追尾，于是他便苦逼地被堵在路上思考人生。

……这一天跟浪费了没什么区别呗。陆子宁左手支在车窗上撑着下巴，右手飞快地回着邮件，时不时随大流摁两下喇叭。

一时间整条匝道上锣鼓喧天。

在南都这样繁华都市的市中心拥有这样的地方简直是奢侈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刚踏入巷口就感到一阵清风划过，随即身后的喧嚣变得不真实起来，人声车声梦似的模糊而遥远，仿佛吹进了另一个世界。巷子很窄，两边都是高墙，砖块上爬满了藤蔓，在头顶稀稀疏疏地缠成一片。艳阳高照，光线的碎影均匀地洒在巷子里，行走其间却像是身处幽林，阴翳而施然。

小巷尽头是一间院子，虚掩的乌木大门里隐约飘出一股与医院药房里售卖的死物不同的，活生生的中草药的清香。陆子宁抬手欲敲门，指节还没碰到门板，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新客来了。黄芪，去开门。”

门应声而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金毛犬从门缝里挤出半个身子，冲他友好地甩尾巴。听见那男人的声音，陆子宁心中一动，伸手推开了门。

进入大院，草药的香味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除了纵横交错的几条小路，院子里的其他地方几乎全都种满了药材，唯一的一块草坪上支了把大伞，伞下放了张躺椅和一只小桌子。

刚才出声的男人捧着一只茶杯悠悠然靠在椅子上读书，大金毛关好门跑回男人身边蹭小腿，顺着主人的目光友善地看向陆子宁，两颗眼睛黑珍珠般纯粹。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身着月白色唐装，眉眼漂亮而柔和，半长的深棕色发丝被束在一起，乖顺地搭在一边肩膀上，整个人带着一股说不明白的干净的温润气息，从从容容站起来冲陆子宁微笑。

金银花。

这是陆子宁对闻诚的第一印象。

“您好，我找闻老师傅。”

“我就是，”闻诚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太惊讶。”

陆子宁飞快地掩去眼中尚未来得及表现出的讶异，道：“没想到老师傅您这么年轻，真是意料之外。”

闻诚轻轻笑了笑，领陆子宁进屋：“你叫我老师傅可是折煞我了，陆先生才是年轻有为。”

“您认识我？”

“怎么说都算是半个同行，‘仁心’的发展我也有所耳闻，陆先生的照片我总是见过的。今天是来拿令堂的药的吧？”

陆子宁点点头：“今天保姆休假，我就自己来了。”

前堂很大，但在塞了满满两面墙的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中药柜的情况下，似乎大得也不是那么明显了。除去大门，另一面墙则是被靠上了一只大木柜，把旁边通往内室的门挤得有些楚楚可怜。好在一条呈“L”型的柜台顺着镶嵌有药柜的两面墙霸气地铺开，多多少少填补了视觉上的空旷。堂前放了几排条凳，估计是给来看诊的病人等待用的

陆子宁上手摸了一把，发现目之所及的所有家具都是清一色上好的黄花梨。

这么大的药柜，陆子宁心道，只给一个人用也过于奢侈了。

闻诚打开小门边的大柜子：“请稍等。”

再转身的时候闻诚手里多了一柄银色的小药铲，他绕进柜台熟练地开合药屉翻动一味又一味药材，用同样银色的小箕盛了，再均分到黄色包装纸上，三折两捆就串成了一溜，紧实而小巧的钩在闻诚手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幅度小而迅速，表演般赏心悦目。

“厉害，”陆子宁赞道，“我第一次见到抓药不用称的中医，果真是老师傅。”

“手熟罢了。”

闻诚笑笑，朝对面的架子走去。

经过陆子宁的身边的一瞬，他闻到一股很难描述的，似曾相识的味道。是新鲜的草药清香，又夹杂了一丝奇异的微苦，像一团稀薄的雾气，丝丝缕缕地攀上他的肩，又笼罩住视线，在耳边轻声呢喃。

别担心，别害怕。

我在。

陆子宁确定自己认识这股味道。

“嗯？怎么了？”

陆子宁回过神，看到闻诚轻蹙着眉疑惑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失态地拽住了人家的胳膊，忙松了手，但还是和闻诚保持着对视：“那个，闻师傅，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闻诚闻言笑了笑，把手上的工具放回柜子里：“如果让陆先生想起了故人，那是我的荣幸。不过相逢即是有缘，说不定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我们就真的曾经见过面呢？”

“……真的么？”

“或许吧。”

大金毛一直将陆子宁送到巷子口才转身离去。

仿佛秒针重新开始转动，城市的声音一下子真实起来，如果不是手中的一串药包，陆子宁几乎要以为之前的深巷大院是一场梦。

再回头，大金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视线里只剩下一条极不起眼的小巷，向他吝啬地敞开一线深不见底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