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睡不着么？”少商瓮声瓮气地问道。
“嗯，我在想一些事情。”
少商跳下床，挨着袁慎坐在地上，她双臂一挥撑开被褥，将袁慎和自己紧紧包裹在一起，像是两只活在同一颗茧里的蚕宝宝。
“地上凉！”袁慎惊呼一声。
“无妨。”少商不甚在意，反正袁慎是绝对不可能跟她一起坐在床上的，至少定婚之前绝对不会。既然如此，那便一同坐在地上，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袁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少商觉得甚是好玩，笑嘻嘻地，两只手捏着被褥搂上他的脖子，重新把他和自己包裹起来。
“你在想什么呢？”
袁慎低头看了眼少商，舔了舔嘴唇，思考如何措辞才能不让她误会难过。
“我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商靠在他的肩上，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嗯，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有没有发现，你从来没有主动结交过朋友？”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跟我玩得好的，除了我兄长和堂姊，也就是萋萋阿姊和阿垚了。嗯……你说的也不错，我与她们熟识确实不是我主动的结果。”
“是啊，就连我，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少商嘿嘿地笑，“真没想到，我的魅力还挺大！”
袁慎见她这幅得意的样子，嗤笑一声：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从不主动结交友人？”
“这还用想么？我自小被欺凌着长大，看透了世间的人情冷暖，若有人对我好，我便高兴地受着；若那人不想对我好了，我也没有办法。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要有期待，只要没有期待，我就不会失望，更不会难过。”
“所以，你对万萋萋和楼垚也没有期待吗？”
“嗯……我对萋萋阿姊应当还是有些期待的，你不要同别人说哦，我次兄其实很喜欢萋萋阿姊，我也想让她给我做嫂嫂。”
“那我呢？你对我有期待吗？”
袁慎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商，她认真地思考着，过了半晌也没思考出个结果来。
袁慎生气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还是说你根本就不觉得我们会有未来？你为了不失望、不难过，所以对我没有半分期待？”
“可是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呀！你给我的一切都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袁慎自嘲地笑了笑：“是吗？程少商，我也是主动送上门的。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又对你好，所以你就顺其自然地选我了？那换成是旁人，只要他也喜欢你，他也对你好，你是不是也会选他？”
“可我不是！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你觉得只有你的童年凄惨吗？你错了，我和你一样，都是有父母却似无父母的人，我和你一样地淡漠，一样地防备心重。但不管我再孤独，我也从未觉得自己一定要成婚，我不会因为一个人喜欢我、对我好而轻易走进一段婚姻。我是因为遇见了你，喜欢你，才萌生了娶妻的念头。”
少商怔怔地看着袁慎，屋外突然下起大雨，水流击打着瓦片，发出剧烈的声响。袁慎掩下眸中的失落，语气中带了些委屈：
“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期待，我有！我希望我们能得到父母长辈的认可，我希望我们大婚的时候是在夏季，我会带你回胶东，带你去看大海。我们会在海边踩沙踏浪，看太阳从海中升起，又看它沉回海底。日出时，天边会有瑰丽的霞光；日落时，整个世界都被罩上一层金色。然后，我要在每一个美丽的瞬间，拥抱你、亲吻你！”
一滴清泪不知不觉从袁慎眼角滑落，少商思绪万千，不知如何是好。
“那，现在这也是我的期待了，我们一起请求父母的同意，一起回胶东去看海……”
袁慎烦躁地摇了摇头，起身欲走。少商一把拉住他，连忙说道：
“不对不对，我方才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我其实有想过的，我想要同你有一个独特的称谓，我不想跟其他人一样唤你善见，我以后就叫你「阿慎」可好？”
“我乏了，嫋嫋，我想回去休息。”
少商犹豫地松开了手。
“早点休息！”袁慎丢下一句，落荒而逃。
少商仰天长叹，长开双臂呈“大”字形往床上倒去。她本想好好思考一番，却抵不住困意袭来，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少商早早地就在厨房里忙活，学着做了好几样早点，可在厅中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袁慎的出现。
“嫋嫋，你三叔父还饿着呢？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开饭？”程止抱怨道。
少商果断起身，捡了几样最好的放进食盒中。
“三叔父要吃便吃，谁又何曾阻止你了？三叔母，你也别等了，我给阿慎送去。”
“诶！嫋嫋，你还有没有半分女娘的矜持模样，这还没嫁过去呢，怎么还上赶着给人家送早饭？”
少商充耳不闻，提着食盒飞快地跑向袁慎的卧房。
“阿慎！阿慎！你起身了吗？我来给你送早饭啦！”
袁慎将门打开，一下子就看到了少商灿烂的笑脸。
“今日的早饭是我亲手做的哦！你今日怎么睡晚了？我们等了你许久……”
少商欢喜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你要去哪里！”
桌案上整齐摆着袁慎的行李，他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几个包袱就装好了所有物件，干净地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夫子在附近有个别院，今日便启程归家，我不放心，想要随行护卫于他……”
“夫子有这么多随从，何曾需要你来护卫！”
“只是做晚辈的一片心意。你放心，我家部曲会留在此处，听你安排调遣。”
“谁同你说部曲的事了？你要走，为何不同我商量？你生气了吗？因为昨晚的事？”
袁慎抚摸了一下少商的发髻，轻笑一声：
“没有，你别多想。”
“那你为何突然要走？你要去几天？既是护卫，今日去，明日回便是了，我替你把用不着的东西拿出来。”
“嫋嫋！”袁慎拉住少商。
少商十分委屈，扭头就扎进他的怀里。
“你平日都不叫我「嫋嫋」的，怎么今日要走，才记得……”
袁慎愣住，原来她知道的吗？他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很自然。其实也不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唤她「嫋嫋」过于肉麻，他此前从未与旁人如此亲近，一时很难转变过来。
他叹了口气，“我就去几日，过几日我便回来了，好吗？”
“「几日」是几日？”
“……十日可好？”
“不行！三日！”
“八日。”
“最多五日！”
没有意料之中的为难，袁慎笑了下，只是那笑容中似乎藏着疲惫，他抵住少商的额头，用鼻尖蹭了蹭她，“好，我答应你。”
少商目送着袁慎离开，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楼垚见她状态不对，便劝她留在家里休息一天。少商点了点头，和楼垚一起在客院中烹茶。余光中，少商看见两三名婢女走进袁慎房中，她猛地起身冲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
“回女公子，管家让我们前来收拾袁公子的房间……”
“不必了，你们去回他，就说是我的意思，这里不需要打扫。”
“是。”
茶水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少商回到楼垚身边，看他娴熟地分茶、品茗。这是世家公子必备地技能，可比起阿慎，楼垚少了些优雅从容的气质。
怎么又想起他了？少商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对他的思念甩走。
清闲的日子不适合少商，她在家里呆坐半天，就感到十分不适，用过午膳便又跑去督工了。工匠们都是熟手，此次又是官府主持的重建，因此他们十分尽心尽力。
“明明就没有什么要做的嘛，早知道我就跟他一道去了。”少商嘟囔着说道，见楼垚在一旁偷笑，少商斜睨一眼，吓得楼垚立即噤声。
囡囡的伤口已经结痂，偶尔可以起来走动一会。她看着少商把应该切片的药材捣成碎渣，甚至准备把熬了三刻钟的药汁拿去浇花，忍无可忍地叫住了她。
“少商，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我陪你去做吧！”楼垚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想要找点什么提起她的兴趣。
“想做的事？”少商撑着下巴，眉头紧皱，似乎很是烦恼。
“阿垚，你平日在家会做什么呢？”
“我？嗯，我可能会读书写字吧，以往何伯伯在时，我也会去何家同他学习武艺，何家兄长若是空闲，也会陪我过上几招。”
“读书写字啊……”少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楼垚见她终于有些精神，长舒口气。
“阿垚，我们去挖河泥吧！”
“什么？”
长街尽头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女公子！女公子！几位武婢兴高采烈地呼喊着。
“陛下的旨意到了，凌将军喊您回去接旨。”
“我？！”
刚进县衙大门，冷峻高傲的凌不疑就出现在少商面前。他虽然面色苍白，看起来精神却很好，少商和楼垚跟着程止夫妇一同下跪听旨。
凌不疑瞥了一眼楼垚，似是有些奇怪。他的声音强健有力，大声宣读着文帝的旨意，表彰程止作为新任县令的政绩，以及程少商、袁慎、楼垚等人为重建骅县所作出的功劳。
少商惊喜不已，对自己也收到了嘉奖的事实感到惊讶与兴奋。
少商看了身旁的三叔，他正满脸骄傲地同三叔母炫耀着手中的圣旨，而三叔母也同样温柔地笑着看他，脉脉温情，令人羡艳。
少商叹了口气，眼前却突然笼罩着一道黑影，原来是凌不疑走了过来。
“程娘子，多日未见，你身体可好？”
什么啊，怎么像是在问候老人。
少商尴尬一笑，“多谢凌将军关心，您的伤势恢复得好吗？”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凌不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你的关心，什么伤痛都不值一提！”
“啊？”
这么直白的吗？楼垚满脸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