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江挽言从他的脑CT报告中抬起头来,“依照你的报告显示,你的大脑并未在车祸中受伤。你可以重新描述一下你的感受吗?”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作为一个曾经的医学毕业生,现在的一颗冉冉升起的医学界新星,江挽言可以打包票地表示,这个大脑结构看起来实在是太健康了。
哪怕他现在深耕的领域是信息素学,但是他医学的学习可不只有信息素学。
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医学领域诸武精通,而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哪怕把这张脑CT片给任何一位刚学完《脑神经学》的医学生看,他们也都会和他持有同样的看法——无他,实在是因为这张图和教科书上示范用图太过于相似——而且还是健康大脑的示范用图。
医生最不担心遇到的病症都写在教科书上。
作为拿来给无数新人引路的医学教科书,书上的每一个字无不经历过生命的检验,按教科书生病那就用教科书的方法治,不费脑筋且一定有用。
疑难杂症之所以被称为疑难杂症,就在于少见,在于不寻常。
而现在一个检查结果没有问题的患者在坚定地称:他失忆了。
“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受伤。”顾雪州明显已经对护士说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他的描述很简洁,也没有废话,“我上一刻的回忆还是我走在街上想要去十字路口处的公园里坐一坐,而下一刻我就浑身疼痛地躺在这里了。”
别的都没有,只有事故的部分忘了。
创伤性失忆吗?但不光脑CT图,所有的报告都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不是不存在这种情况,毕竟世界上从没有不可能。创伤性失忆是心理问题,但也会在报告中有所表现。
像这样看起来一切都正常的不正常……江挽言从未在现实的任何地方听过——就连文艺作品中的失忆都会讲究基本法吧!
当然,哪怕是再精确的仪器,肯定会有一些问题无法看出,毕竟医学界的疑难杂症每分每秒都在诞生。
所以……
“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很多患者都出现过短暂的应激性失忆,这种症状只是短暂的,会随着时间的推进恢复。另外,我已经联系了神经外科和神经内科的会诊,如果有必要我们会联系其它科室进一步负责。”
江挽言从大学选择医学专业,到现在将近十年的学习工作中,感触颇深的一点就是: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是不能解决全部问题的。
因此在上楼等电梯的过程中江挽言就见缝插针地打开了手机的医院信息系统麻溜地给别的科室发了会诊申请。
——失忆怎么看也不是信息素科能独立解决的问题,他发会诊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一件事了!
“或许是因为脑震荡?”顾雪州在护士的帮助下抬起了床头,他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看着有些虚弱,“但是,我是真的记不清很多事了。”
车祸后出现脑震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脑震荡引发失忆?江挽言不懂,他耐心地记录下来,准备一会儿跟神经内外科的医生交流。
顾雪州车祸带来了大出血,还有两条腿的粉碎性骨折。幸亏送医来得及时,不然哪怕现在医学技术发展起来都救不回来,下半辈子得在轮椅上过。
但现在他恢复得还不错。
江挽言示意他接着说,一边看着他的情况。
第一天中午入院手术,晚上手术完转入ICU,五天后即转入普通病房——发热期大出血加粉碎性骨折,只住五天ICU就能稳定生命体征,这小伙子不仅身体素质好,运气也挺不错的。
五天昏迷ICU,谁也没跟他说上话,转入普通病房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他失忆了。
江挽言想到了这两天多次前来的警察,为他们无声致哀——这么大的重大社会事件,受害者最后什么也不记得,多大断案难度啊!
——至于监控,刚好坏了。
这还是他所在的现代社会吗?江挽言大为震撼。
他可是记得他出生的时候监控就普及了,上小学便开始拍照打卡上学放学,街道摄像头的数量和他的年龄成正比。再说路上那么多摄像头,就这么巧,这么大的事故附近所有监控都坏了。
比较幸运的是周围没什么人,这也意味着没有alpha和omega,也不会有人被顾雪州的信息素影响。
报警叫救护车的是名beta,偶然路过的他因为手机的信息素检测系统发现了不正常的信息素浓度,所以在叫救护车时说明了omega信息素浓度超标,所以来的医护人员全部注射了抑制剂……
一环套一环实在合理,细究又全是问题。
监控全坏、四周无人、肇事者逃逸、偶然路过,刚好是个beta……
现在受害者还失忆了!
啧啧,江挽言都替处理事情的警察部门和政府部门头疼。
“医生,您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所以算起来这还是事故后顾雪州的第一次长对话——换药的护士在换药时发现顾雪州醒了时善意地打了个招呼,发现这个可怜人什么也不记得赶紧就去找了江挽言。
“我也不太清楚。”清楚你身上问题挺严重的,但至于你怎么回事,江挽言是真不知道。他安慰顾雪州,“没事,先好好养病,照你说的你是忘了事故前后所有事了对吗?往好处想,至少记得的东西更多,不影响日常生活。”
如果全忘了那麻烦就大了,单就解释“他是谁他在那里他怎么了”都得好些时间。
至少现在顾雪州常识还在,沟通没问题。
“好。谢谢您……”顾雪州停顿,视线移动,最后停留在江挽言胸前的胸牌上,“江医生。麻烦问一下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个在发热期变了性别同时经历大出血和粉碎性骨折的猛士。
但江挽言为了患者心理着想,决定先让他休息,状态再好些后再开始谈论他的病情:“这个不着急,你先休息。”
“是很严重的问题吧?”顾雪州很镇定,“您直接说吧,我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瞒您说,我没有什么积蓄……”
谢云桥的秘书早在他昏迷时就办好了所有事情。
江挽言不仅知道他没有积蓄,还知道这是一种美化后的说法。
“谢氏基金会负责所有款项。”江挽言陈述客观事实,“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好好养身体最重要。”
顾雪州很震惊,但他没说什么,没有惊叹也没有感谢,只是表示:“好的,我之后会和他们进行沟通。”
虽然失忆,但是个脑子正常的人。
江挽言都准备好患者要进行更深的提问,也准备好回答“不知道”——他确实除了资助的事实外一无所知,但是顾雪州很理解他,这样就节约了很多时间。
“嗯。”江挽言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现在说也没用,决定给患者留下休息时间,“会诊可能会来病房,不过你可以先睡觉,休息最重要,这些症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放松心情。如果有事,就按铃叫护士。”
顾雪州点头。
一个听话的病人,很好。江挽言满意地准备离开。
顾雪州从背后叫住了他:“江医生,我叫顾雪州对吗?”
江挽言一愣,以为这也是失忆带来的影响,他肯定地回答:“是,你是顾雪州。我们找到了你的身份证件。”按道理来说身份证件不会认错人。
顾雪州又问:“是不是有一个地方叫做雪州?”
雪州?江挽言还真没听说过。他看了眼门口刚进来的准备换吊瓶的护士,护士也听到了这句话,很疑惑地和江挽言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江挽言拿出白大褂里的手机,在顾雪州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在浏览器搜索栏中输入“雪州”。
没有地名的百科。
“应该不是实际的地名。”江挽言有了依据,很肯定,“这是你的名字,虽然有‘州’字的很多都是地名,但这个应该不是……或许是一个美好的祝福。”
顾雪州由基金会资助读书,至少是没有直系家属了,江挽言乐意给他一个好的祝福。
“美好的祝福……”顾雪州咀嚼这几个字,“是因为江医生的名字是一个美好的祝福吗?”所以才会这么猜测的吗?
“不是名字就意味着祝福。”江挽言纠正他,“一个名字的来源太多了,如果作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主人你都不了解真相的话,我们自然就更不了解了。我只是说或许……但我的名字的确是一个美好的祝福。”
江挽言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耐心地回答。
他其实算不上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医院里的同事和病人包括病人家属对他的评价都有这点。除此之外,还有温柔。
所有询问江挽言的在他职责之内的问题,他都会尽力回答,但除此之外,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尽职完成他的工作,但总要有人将他的敬业态度和他本人扯上关系,冠以他一些美好的词汇……但他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
他不热心肠也不温柔,他只是工作态度比较好而已。
“做一份你喜欢的工作,多和别人打交道,不要像个闷葫芦一样天天自己待着,多开开玩笑什么的多笑一笑。”
给予他美好祝福名字的人曾经这么对他说过,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觉得他只做到了形——尽管这样就已经有许多人赞不绝口了。
他的灵魂像个旁观者,看着他的□□日复一日地重复动作着。
他在应该的时候笑,应该的时候愤怒,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他知道什么是欢乐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激动什么是哀伤,只是在感受中仿若隔了一层轻薄的无形的触摸不到的障壁。
他从未真正为情绪烦忧过。
没什么不好的,很多时候会觉得索然无味,但更多时候会觉得人真的很奇妙。
世界在他的眼里是真实和不真实的叠加态。真实是确实发生,而不真实则在于他不在乎。
江挽言竭力使得自己所在的世界真实一点——他其实很想在乎。
做旁观者很好,但他更想做个参与者。
江挽言觉得这时候他该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从这么大的事故中死里逃生,除了自己你第一个问起的问题是你的名字。说不定它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祝福呢?比如……幸运?”
旁边的小护士捂着嘴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什么,但明显是善意的。
江挽言知道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谢谢您,江医生。”顾雪州懂江挽言的意思,他笑着接受了这个答案。
“如果有事就按铃。”江挽言再次嘱咐,他示意在旁边等待换吊瓶的护士上前,“好好休息。”
他顺手带上了706病房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医学部分作者编造,如有问题这是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