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

我想见他。

洛希闭上眼，揉着眉心，他现在越来越焦急，那个人出现在他梦中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如果再不赶紧抓住他，洛希害怕，终有一天，“他”会彻底消失，再也不出现。所以洛希才那么着急地想要确定“他”的身份以及位置。

“明明你从没真正见过他，为什么会认为你在思念他？”咨询师问他。

洛希依旧摇头，“我不知道……但每次看到他的背影心里就是会很奇怪，以前我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在看到沈落枫和方荣之后，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我想见他。”

“你能意识到你心中的感情，这非常好，当你在认识这一点之后，你有想过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吗？”

“我想找到他。”

“你想找到他，我理解你迫切想要找到这个人的心情，但你现在关于他，又了解多少呢？又该去哪里找到他？”

“我……不知道，但我没有时间了……”

“或许这回可以尝试一下催眠疗法，通过催眠，说不定能回想起你潜意识中的一些记忆，要是能帮到就好了。”

洛希当然不会错过任何能找到有关线索的机会，在咨询师的指导下，洛希缓缓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模样。纵使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可当那个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时，洛希感到心中获得了难得的安宁。

他仿佛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被芳香包裹，耳畔回荡着悠扬的歌声，像是一首摇篮曲。但为什么，这首摇篮曲，是他自己在唱呢？

是唱给谁呢？是唱给“他”的吗？既然都唱摇篮曲给对方了，说明对方对他而言，是很亲密的关系吧。

但是……为什么只听得到歌声，却看不到人呢？

洛希想动，但他无法行动，却听见脚步声朝他走进。

那人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揉捏他紧蹙的眉心。

虽然对方到目前为止一言不发，却叫洛希感到舒心，熟悉的温度，令人怀念。

洛希发现自己能动了，睁不开眼，却能抬手，他摸到了那张脸，指尖勾勒着对方的面部轮廓，好熟悉，好熟悉，好像是曾经非常非常亲密的人。

对方在哼着一首歌，这首歌他无数次在梦中听到过，每次听到旋律在耳边响起，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流泪。

“……”看到他哭，对方也停下了哼歌，“别哭啊，这可不是噩梦。”

洛希深吸一口气，他记得的，有人对他说过，噩梦会醒的。

那噩梦醒了吗？洛希想，应当是醒了的。他从小到大都一切顺遂，生活中没有一点坎坷，家庭也幸福美满，他的生活，应当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如此这般，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连洛希有时候自己也觉得，他是不是太过于贪心了，可他就是贪心，想填满心中的那一点空缺，这样，好像他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洛希心中急切，猛地睁眼，发誓这回一定要抓到他！看到他的真面目！洛希奋力抬起手去抓眼前的人，可刚睁开眼伸出手，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扯到。

随着洛希双眼睁开能够自主行动，对方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洛希奋力向他扑去，将他搂到自己怀中。

仅有一瞬间的触碰。

对方像烟雾一样消散在洛希怀中，洛希扑了个空，呆滞地愣在原地。

刚刚，发生了什么？

洛希只看到对方在消散前，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抹笑容，明明脑海中并没有浮现出对应的面孔，他却莫名地宽慰。

“洛希，我们今天的咨询结束了，通过刚刚的催眠治疗，你有想起什么对你有帮助的事吗？”姓左的咨询师将洛希扶起来。

“……嗯。”他想大抵是有的。

洛希收拾好东西，跟咨询师告别，刚打开门，便看见门口站着一小个子男生，对方看到洛希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转移视线，转而望向洛希身后的咨询师，“左先生，我来了。”

声音很耳熟，洛希回头望去。

男生的下半张脸跟梦里的人一模一样，就连身形轮廓，也如出一辙。

是他吗？

不，不是，气质不像，眼前这个人，虽然各种方面都很像，但是给人一种很冷漠的感觉，不是那个会给自己唱歌的人。

洛希失落地垂下头，将包甩到身后，离开咨询室。

他听到身后的二人传来交谈声。

“都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叫我左先生，叫我名字就行了。阿辰。”

“哦，好的，左老师。”

“唉……”姓左的咨询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眼熟的男生欲言又止。

倒是那名姓左的咨询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住一只脚已经离开大门的洛希，“洛希，稍等一下，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洛希回头看他。

“是关于你梦里的那个人的。我之前听说过一些事情，但没有科学依据，你还想听吗？”

洛希当然想听，他不会错过任何线索。

“或许，你愿意相信你所处的世界，不是原始的世界。”

“什么意思？”

“就像人体98%的细胞一年内会完成一次更新，这个世界也会，清除掉一些不完美的，将美好的、人人都向往的东西保留下来，来使这个世界更加完善。”

洛希大致明白他神神叨叨的要表达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梦中的那个人，曾经是存在过的，但因为他不是‘美好’的存在，不为这个世界所容，所以被当作像BUG一样清除了？”

“Bingo！”咨询师打了一个响指，“但有一点你说得不对。”

万一，这个人，他不是被这个世界删除，而是他主动抹消自己的存在呢？

毕竟，凡事皆有代价，所有的黎明到来之前，必将经历残酷且漫长的黑暗，所有的美好，背后都是无数人的牺牲换来的。

“你说得不对。”洛希找到咨询师话中的漏洞，“如果按你说的来，那他岂不是原本就是什么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重要到，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可不觉得我会认识这么伟大的人。”

洛希摊摊手，虽然是另一种可能性，但是太过于玄学了，想要相信，还是有些困难。

姓左的咨询师轻轻地笑，摇摇头，没说什么，伸手揉了揉身旁小助理的发顶，望向他的眼睛，似乎是在看另一个人。

小助理看着是在笑，但那个笑，却是苦涩的。

姓左的咨询师仰头，深吸一气，喃喃自语，“确实，他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只是一个固执又不听话的皮小孩。

“那个人”说过，他不是博爱的人，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同样，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人，他对人性失望，也对自己失望，他说，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那他一定会非常坦然地迎接死亡与毁灭的降临。

“那你为什么又突然同意协助我完成这个计划呢？”

“……因为总有人心中依然热爱着这个世界。”

方荣从小就被父母抛弃，送进了实验室接受各种实验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即便在实验室中见识了很多人心险恶，仍然保持着一片赤子之心，对外面充满着好奇与向往，他说，如果有一天能从实验室出去，一定要和喜欢的人开一家小店，等攒够了钱，就和喜欢的人一起环游世界看看自己那么多年来错过的风景。

每次说起这些事，方荣的眼睛亮亮的，充满着向往，即便是遇到再复杂再痛苦的实验，他也能笑嘻嘻地坚持下去。

天真善良的人总是会被世界优待，老天爷将沈落枫送到了方荣身边。

沈落枫是左悯招进来的研究员，慕辰喑暗中观察他很久，然后发现了他与方荣之间暗暗萌生的情愫。

沈落枫是个负责且靠谱的人，有他在，方荣不会受到伤害。沈落枫知道方荣与慕辰喑交好，曾去找过慕辰喑给出承诺，承诺自己一定会照顾好方荣。

然后，慕辰喑就将方荣放心地交给了沈落枫。

唯一的好友方荣的未来已经有了着落，还剩下慕唯唯，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妹妹。

她想妈妈。

慕辰喑说，他明白了。

最后，只剩下洛希了。他是自己的爱人吧？慕辰喑不敢奢望，还是好好地当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好了。洛希在他眼中一直是个非常耀眼且坚强的人，他的一生遭遇了很多不公与痛苦，却依然在努力地活着并追求着自己的理想，还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的人生本该更幸福，而自己，慕辰喑，则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热爱世界并永远怀抱着希望的人不该被黑暗吞噬。

他们应该享受更自由更美满的生活。

左悯计划中的世界太过梦幻太过美好，但慕辰喑不想去关注这些，世界变成怎样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多么荒谬，即便只是所谓的“替换时间线”而已，也无比困难，但只要他在乎的人，能够幸福美满就好。

不过是轮回几次，经历几次痛苦的“死亡”而已。

就当是赎罪罢。

不过是要被抹消掉自己所有存在的痕迹，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

反正也不会有人记住他。

他也不需要被人记住。

在新的时间线中，所有人悲惨的命运都会被改写，方荣和沈落枫会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实现他们小小的心愿。慕唯唯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美满的家庭，和最爱的妈妈一起好好地长大。至于洛希，不会再有重要的人从他身边离去，能够尽情地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这样就足够了。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但是……没能亲眼见到他们获得幸福，这会……成为遗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