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逸行探出的魔识确认到，江阔已经离开了商场，她才放开死死拖住夜枭的手。

“魔尊，魔尊！六界有规定，无论神仙道士，还是妖魔鬼怪，对凡人使用法力要遭天谴和地劫的，改变人间自然形态，离开凡界后也要遭到自然反噬的，您不能随便出手啊。”

逸行晓之以理地劝说着夜枭，完全没有注意到夜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现在出手把南城抹平了，地劫应在他身上，他才会感到痛。”夜宸朝许久未见的两人点了点头，“但是你这招动之以情还是管用的。”

前台那头的三人，此刻正为了赌局埋头苦读，书架这边，夜宸简单概括了一下最近的工作内容，自己部分调查结果。

“所以你要去一趟漕河泾？”夜枭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看逸行的反应，好像非常有名。

“是的，她出来帮夜漓观察人间的现状，必然不可能纯靠心证来下结论，我提前去帮她搜罗些信息，到时候她直接看就行。”

两人亦敌亦友地一起共事了几万年，夜枭知道他有多细心，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他只问道：“要我把逸行借你差遣吗？”

得到夜宸客气的拒绝，夜枭干脆吩咐逸行道：“那你回魔界吧，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直到逸行离开后，夜宸才难以置信地问夜枭：“你一贯放养部下，现在这是教了她什么？”

夜枭娓娓道来：“做魔王要谦虚，多听他魔意见，然后认真记下来，是谁对你有意见。”

不想点评的夜宸甩了一句“有病”，然后就离开了书店。留下夜枭悠哉悠哉地从书架后出来，走进吧台。然后他双手抱胸，看着二十多米开外的三人，玩味地勾起了个坏笑。

他用带着恶劣的调戏，对准夜漓释出了一丝丝魔气。上一刻，夜漓还在得意，自己又拿下了一分，下一刻，他倏地抬起头，绿瞳盯向吧台。

他满意地朝张大嘴巴的夜漓挑了挑眉，痞里痞气地问：“小漓，想你枭哥哥了吗？”

深冬的夜幕降临，南城的天呈现出炭条似的黑，星月都显得憔悴惨然，

夜枭将小陆神官罩进自己的大氅披风内，带着她于南城的夜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找了处能纵观全城的高楼天台，隐去身影，在护栏上并排坐下。

夜枭把披风系在小陆身上，拉低兜帽盖住她的脸，只留下一双眼睛，注视着黑夜里依旧灯火辉煌的南城。

“怎么说？这次凡间之行，你看到有趣的事情了吗？”

“没有，和预计的差不多，世人步趋于社会范式，进退两难，普通人都活得很痛苦。”小陆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很快就被西北风吹散了，她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但这个时空确实在加速。”

接着，他们很久都没有话讲，夜枭看小陆紧了紧大氅，有点怕冷的样子，于是他开口说：“魔界暂时无事了，我在这边待几天，等你一起回忘川？”

“你和夜宸刚刚私下都交接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小陆的语气冷冷淡淡，却也不像是责怪的意思。

但夜枭立刻转过身来对她说：“对不起，雇佣兵一事，是我自作主张瞒你了。”

“我承认，一开始是有点介意，但其实，在你说完第三个理由以后，我就释然了。”小陆也转过头来和夜枭对视，她看着他精心打扮的头发都被吹乱了，低下头在披风里笑了笑，“神仙能有，小鬼凭什么不能有……这很夜枭，这就是你会做出来的决定。”

其余的话不必再说，小陆抬头从兜帽的缝隙间看向夜枭，两人对视一秒，便默契十足地同时笑出了声。

两人心领神会地将此事翻了篇，小陆又补上了一句盖棺定论的总结：“而且我能以什么立场不开心呢？神、仙、鬼、魔……和我有什么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得极快，眼看马上要放寒假了，蕃茄田画室来咨询寒假班的家长特别多，雅婷每天都忙着介绍各种班型的收费标准，只隐约知道隔壁书店的客流量又大了起来，却一直没顾得上到隔壁坐坐。

这天，商场已经关门快一个小时了，雅婷居然从自习室那边的门里进到书店。她看到正在清扫吧台的夜枭，顺理成章地搞清楚，这间爱开不开的书店，其生意为什么在这两天迎来翻红。但相应地，她盯着夜枭左手的江诗丹顿水鸟珐琅，心中涌起另一个疑惑：“这不会才是老板的儿子吧。”

“打烊了。”夜枭不认识雅婷，看到她在吧台旁边站定，直接干巴巴地回了她三个字。

小陆躺在暖气灯前的懒人沙发里，听到他说话，把书从眼前挪开，而后解释道：“认识的。”

小陆告诉雅婷她可以去自习室等袁凌，但雅婷摇摇手说：“我来喊她去吃火锅，你们要一起吗？还有一个我男朋友，他已经去拿号了。”

在得到两人的拒绝后，雅婷便挽着袁凌的胳膊往海底捞走去。

“刘杞说他已经进去了。”雅婷在门口没看到男朋友，打开微信才看到信息，“我们也进去吧。”

雅婷的未婚夫刘杞是南城大学医学系专业的，他出生于一个本地医生世家，爷爷在南城人民医院工作到退休，如今，刘杞也正在这家医院实习。

一顿饭三人吃得罕言寡语，最后袁凌放下筷子说：“我想起来有一封邮件要发，要回一趟自习室，你们吃完直接回去吧，不用等我。”

“外面下雨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们可以再吃一会儿等等你。”雅婷拒绝得很干脆，反而是刘杞有些欲言又止。

“真不用了，我还要检查一下翻译和格式。”袁凌见微知著，明白这顿饭已经是不欢而散了，三个人再坐同一辆车回去，她会更不自在，于是再次拒绝，“啊还有，账我来结吧，我有学生六九折的优惠。”

雅婷对着起身穿衣服的袁凌说：“我们要再加菜的，而且老刘也还是学生，资深学生。”

有时候，看到已经全身上下浸润着“班”味的刘杞，袁凌真的会忘记他还在读书。但她明白实习医生的身不由己，她只能在听到“资深学生”后，和对面的两人一样，露出默契的苦笑。

冬日的雨夜冻住了城市的喧嚣，半夜十二点的马路，只有零星的车子行驶其中。

车窗隔绝开外面的雨声，雅婷开着车送刘杞回医院，后者则在副驾上低头刷手机，两个人一言不发，但还好有电台音乐作为背景声，掩饰尴尬。

刘杞接完今晚的第五个电话后，雅婷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你刚刚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又问袁凌是不是同性恋？”

刘杞熄灭手机屏幕，另一只手摸索着下巴上的胡茬，他没有说话，但鼻子不满的哼气声，却砸在雅婷已经被吊起的神经上。

“我上次已经就这件事和你聊过了，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评价她。”

“是她自己说对男人不感兴趣，现在这个男朋友不在身边，她觉得在身体上也不用履行女朋友的责任，她感到很轻松……

那我听到这个话，很真诚地建议她不用在家长面前伪装成异性恋，去找一个女生谈她觉得轻松的恋爱，我认为我是在鼓励她正视自己。”

说完这些话，刘杞又有些烦躁地继续用手继续搓着胡茬，这两天医院实在是太忙了，他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此刻要不是雅婷在开车，她都要双手兼用地强调她的反驳了：“‘不喜欢男人’不代表这个女人就是同性恋，女人完全可以单纯地不喜欢男人。”

刘杞赶紧说：“好好好，你先专心开车，我们不聊这事了。”

“不行，要聊。”

雅婷往后视镜里确认了几眼，然后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她打开双闪，接着才正视刘杞疲惫的眼神开口说：“我们是不是约定好，不要避开问题，而是共同解决问题？”

“除了不评价对方的生活方式，不干涉对方精神寄托的目标，不指责对方的自由选择这些，我希望再加上一条，你也不要评价我朋友的选择，OK？”

“好的，好的。”刘杞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然后看了眼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咱们可以继续开了吗？”

看他的反应，雅婷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也知道医院已经打了两个电话给刘杞了，于是她压下烦躁的情绪，关了双闪，打开转向灯。在罗大佑深情的歌声里，车乘着夜色朝南城人民医院驶去。

在挨个检查自习室是否还有人时，透过门上的玻璃洞，小陆看到了正对夜景发呆的袁凌，她敲敲门走进来，示意她书店要锁门了。

“不好意思啊，今天留太晚了。”收拾完东西的袁凌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一起等直升电梯的小陆扫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对夜枭说：“车钥匙给我，我送她回家，你自己先回去。”

袁凌不太明白夜枭究竟要怎么“先回去”，她甚至还很疑惑为什么夜枭不跟着她们一起下楼了，缓缓合上的电梯门把一脸阴沉的男人隔绝在外，载着两人冷酷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