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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不会喜欢勃拉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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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夏离开的时候,格雷还没有醒来。她换回自己的衣服,找到钥匙开门,到街上一看天色还没有亮。

还来得及回去洗一个澡煮一壶咖啡然后上班,顾夏回到公寓,看见桌子上的手机有一连串来电记录,全是胡安娜打来的。

顾夏洗完澡煮上咖啡才安心坐在沙发上回电话过去,“什么事找我这么急?昨天手机忘记拿。”

胡安娜似舒了一口气,然后问她,“你一夜没有回家。”

胡安娜的语气似监护人,顾夏淡淡说,“我在一个朋友那里。”

“你等我,我去找你。”胡安娜说完就挂断电话。

顾夏看了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才去上班,于是做了一只三明治,想到胡安娜大约也没有吃早餐,拿出奶酪又做了一只三明治。

咖啡还没有冷,胡安娜已经到了。

“雪那么深,你开车那么快。”顾夏打开门说。

胡安娜进门坐到沙发上,摘掉围巾,燃起一支烟,犹自气不平,“你怎么同那种男生走在一起?”

“谁?哪种男生?”

“格雷。”胡安娜说,“昨天我在街上看见你们了,喊破喉咙你也没有听见,昨天晚上你们也在一起?”

顾夏有点不悦,再问下去就是床事如何了,她只说,“他是纽约大学的学生,我在那里学编剧课程。”

“我知道啊,纽约大学只有这么一个格雷。”

“我倒不知他这么出名。”

胡安娜歇一口气,熄灭了烟,“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那种男生,你说我对那一型的男生有偏见也好,他们当模特的每个半男半女,在后台换衣服毫不避忌也毫无感觉,时间久了性别麻木。而且那个圈子太乱了,毒品聚会、性派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顾夏头皮发麻,她并不知道格雷还有这一重身份,“模特?他念导演系。”

“导演系博士二年级。你真迷糊,他靠当模特赚钱缴学费的,此君是迪奥和圣罗兰的御用模特,去年还入选了世界名模前五十名。连他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你就敢和他走在一起。”

“好吧,模特也是正当职业,何况为了赚学费。”顾夏想起那一墙一地的油画,“他还卖画赚钱呢。”

胡安娜叹气,“说起来那小子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也许就是太有才华了,二十岁跳级念博士,导演的短片频频得奖,画一手好画,拍一手好照片,兼职当模特轻轻松松入选全球前五十,我看过采访据说他还写诗,你想想,写诗,多么可怕,他已经到达我能忍受的文艺男的极限。”

顾夏笑出来,“这么说简直是品学兼优色艺双绝,你恼什么?”

胡安娜起身斟了一杯咖啡,喝下两口,问顾夏,“你爱他?”

“上床和爱情又有什么关系呢?”顾夏萧索地说,“我一生都没有和我真正爱的人上过床,有时我想,床是那么让人绝望的地方,很多并不相爱的人躺在一起躺了一辈子,那些深爱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幸运。”

胡安娜想了一想,觉得凄凉,“你开心就好。”

顾夏拿出做好的三明治,胡安娜咬了一口,恨不得扔在旁边,“这也算是好吃?”

“哎,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厨子。”顾夏在旁边坐下,“生活本身是很重的负担。我总觉得我注定会孤独终老,到六十岁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下午煮好咖啡端出银器吃一块玛德莱娜。到八十岁,一个人死在房间里,身体腐烂的时候才被发现。”

“你还可以养一只猫。”

顾夏淡淡微笑,“我是说真的。我一直有这样的预感,很多时候,很恐惧。那种恐惧会自脊背爬上来,惊醒一身冷汗。白天还好,走在太阳底下一切都被晒化了,但晚上是不一样的。格雷,他是一个能与我说上话的人,我并没有爱上他,我只是寂寞,希望旁边有一个人的体温,有一些声音。这个世界,太寂静了。而且他能陪我多久呢?他是应有尽有的一个男孩子,十年后他会得到所有他想要的,届时我尘满面鬓如霜,他再不会有兴趣追着我聊油画电影诗歌小王子,没有男人会绝望到那个地步。”

——————

格雷打了无数通电话,顾夏索性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又盖上一只枕头。

他们本来可以做朋友。她身边,格雷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在巴黎念书的时候,曾与一名女生走近,一同复习功课一同逛香榭丽舍,但有一次讲师提起小王子,那女生掩口笑说,小王子多蠢,顾夏立刻知道两人的交情止于这个层面了。

这样的人太多了。久而久之,她不再与人们谈德彪西的月光、凡高的向日葵、以及小王子之类的事了,她只得迁就大家的理解力,与人们谈谈新款电脑和汽车、香水和领带,显得她像一个正常的人。

但是太疲累,终于逐渐沉默,独来独往。

格雷问她,你一向这么孤独么?

她不是喜欢孤独,她只是懒得随便交朋友,她对手机的新型号没有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玩电子游戏。

她是很久没有遇见格雷这样一个人了,他们可以聊得很多很深,话题有趣。格雷说他最喜欢的地方是迪士尼,他第一次看《小王子》看到哭,他喜欢马克吐温,还喜欢毕加索,他喜欢的电影有很多,他想走遍世界每个角落。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是当红的模特,他从来没有跟顾夏聊过皮鞋、袖扣、掌上电脑。

多么可惜。如果她再年轻十年,他们原本可以拿着冰冻可乐嘻嘻哈哈去逛迪士尼拍一堆照片。可她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遇见这么有意思的男生。现在遇见,已经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

有一个晚上工作结束,顾夏走出报社,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转身一看,格雷站在后面。他就那么贴墙站着,手插在口袋里,一直站成一张照片。

已经是12月初了,他没有穿厚衣服,仍是牛仔裤球鞋加一件灯心绒外套,胡乱打了一条黑白格子围巾。到底年轻,不觉得寒怆,法国人说三十一岁以后就不可以再这样穿了。

他看着顾夏淡淡微笑,然后略低了低头,并不走过来。

顾夏折回去,好像没有事情一样问候,“最近好吗?”

“不好。”他坦白地说,“我找了你很多天,你一直不肯接电话,也没有去上课。”

“我的课程要结束了。”顾夏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格雷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没有什么事,他只是想看见她。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电影票,“明天你有时间吗?我想同你去看《浮生一世情》。”

“明天我有稿子要写,没有时间。”

格雷拿出第二张电影票,“后天呢?”

“后天我也没有时间,对不起。”

格雷抓了一把电影票在手里,“接下来一个星期,任何时间。”

“是不是你们专业多余的电影票太多了?”顾夏生气地说,心里很难过,这个年纪受的伤,是会记一辈子的,她伤过,她知道。可这故事都是一样,根本不会有未来。

格雷不说话,只是对她微笑。这个时候,站在纽约黄昏的街上,顾夏仰头看着格雷秀丽的下颌轮廓,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有点明白了亚历克斯·班德。当年亚历克斯是不自由的,他不得不走,因为再差一步,他就要陷入爱情。而今她也是。

顾夏狠下心,看着格雷说,“我一辈子也不会有空,我不会喜欢勃拉姆斯。”

她知道格雷明白。

果然,格雷抓着电影票的手放低,他苍白着脸说,“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在你们这代人的眼里,年龄不是问题,婚否不是问题,性别不是问题,人种都不是问题,但在我这里,一切都是问题。”顾夏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完还笑了一笑,“我们之间隔着九年,有很多问题。”

格雷的声音非常黯然,“你不爱我,你甚至不肯试一试来爱我,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这里已经住了一个人。”顾夏在心脏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分开以后,我才知道他住在这里。我忘不掉他,自从他离开,我落魄至今。”

“我们不是隔着九年,我们是隔着一个人。”格雷对这种状况很绝望,他看着顾夏,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的距离,然而这一个人的距离,他再也无法靠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爱的人。”

格雷抬起眼睛,表情无限凄凉,“那个晚上,你又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呢?”

格雷的智商再高,仍是一个孩子,所以他有这许多为什么,成年人是不问为什么的,一切理所当然。顾夏整理了一下格雷的衣服领子,自他悲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许久她说,“一夜只是一夜。”

顾夏离开格雷的时候,每一步都走得很孤独。她的生命就像网纱,是由缺憾织成的。她把手收进大衣口袋里,纽约的冬天一下子就冷了。

走在这个冬天的开头,纽约的街灯下人来车往,顾夏没有想过,一些年以后,他们还会再见。而这两次别离与重逢之间,竟隔着深怆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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