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三年十一月初九，宜冠笄。

远处的山脉上盛着皑皑白雪，今日又难得出了太阳，若是站在城门楼上向北望去，便能看见日照金顶，霞光万里。

冠礼在程家祖宅举行，除了远征的萧恒与军务在身的萧启外，程家一众亲朋悉数到场观礼，还有些慕名而来的百姓也围在府门口。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原本是请萧启做为程昭加冠的主宾，但萧启缺席，便由其弟昌丘郡王萧安代劳。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

一加冠，萧安象征性地为程昭扶正发髻，从执礼官手中取过黑色的缁布冠为他戴上。随后，程昭返回侧室，换上士人所穿玄色衣裳。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2

二加冠，白鹿皮弁（biàn），而为搭配此冠，程昭再换素衣、素裳，足蹬白履。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gǒu）无疆。”3

三加冠，萧安再执爵弁，此帽外玄里红，程昭又换纁裳、系缁带，至此，冠礼已成。

三套冠服，一件比一件讲究贵重，一件比一件隆重繁复，尽管程昭早已建功立业，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在礼法意义上成人，并将承担一位男子在家族兴替中的责任。

随着冠礼最为正式的仪式宣告结束，场面由庄重转向活泼，宴席开始，众宾客们推杯换盏，纷纷向程昭举杯祝贺。他往日由于军务在身，几乎滴酒不沾。而今日不得不一一饮下。不过没有人存着要灌醉他的心思，大家点到即止，又各自落座。

冯令月的席位就在萧允仪旁边，她靠过来说：“我腊月十九就要同楚凌风成亲了。帖子这两日就会送到你府上去。我先同你说一声，到时候一定要来。”

萧允仪有些意外却也觉得顺理成章，这两人已经定亲三月有余，该到了结亲的时候。她笑道：“可算是成亲了。我从刚到嘉定城就开始为你准备贺礼，眼看着贺礼一天天的越添越多，却也总不见动静。”

“那我不是亏了？”冯令月佯怒，“不许，把预备到明年的好东西也得给我搜罗来。”

“姑娘好大的胃口。只怕我的贺礼若是盖过了新郎官聘礼的风头，旁人可要议论纷纷了。”萧允仪玩笑道。

“这怕什么，只怕你不肯给。”冯令月笑眯眯道，“你放心，左右你也好事将近，你给我多少贺礼，等你成亲时，我便回你多少。反正你家夫君肯定不怕被抢风头。”

萧允仪赶紧扯开话题：“你同我要的紫檀木香炉我已经备好了，一会儿你同我回府去拿。”

冯令月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谢谢郡主。”

她心虚地用余光去瞥程昭，果然看到了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冯令月玩心大起，直接上手抱住了萧允仪，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又去牵她的手，撒娇道：“郡主，舍不得你嫁人……”

萧允仪看她作怪只觉得好笑，并不作他想，：“定亲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定亲之后也要等一段时日才到大婚，估计那时候你都怀上孩子了。”

“那可不行。”冯令月起身道，“我得等你一起。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咱们两家的孩子，若是两个男孩就结为兄弟，女孩就拜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就……”

“你的确是快要成亲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萧允仪笑着去推她，无意间看到程昭在看着自己的方向，一下也不好意思起来。

“相爱成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都是人人所向往的，有什么不可说呢？”冯令月也松开她，认真道，“允仪，你同我这样古板也就罢了，对郎君可不能这样，既要端方，私下里又得懂些情趣，这样夫妻才能长久。”

萧允仪暗想，凭借萧程两家的关系，恐怕就算我们到了爱淡情驰的一天，也依然得死死绑在一起。她知道冯令月是为自己好，调侃道：“你怎知道我私下里不懂风情？”

“好啊嘉和！”冯令月假装惊呼，“难道你私下里竟是谈情说爱的一把好手？怪不得程将军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萧允仪连忙去捂她的嘴：“令月，你小声些。”

“好好好。”冯令月知道她担心这话被程昭听见，见好就收，主动换了话题。两人便就着近日来嘉定城中流行的冬装式样聊了起来。

直到宴毕，冯令月要同萧允仪回府去取香炉，两人相携走到门外，却不料正好碰到萧明珠。萧明珠的衣饰华贵了不少，但眉间多了几分戾气，神色冷淡地向萧允仪行礼。萧允仪哪里怕她的冷脸，露出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了。

“恭喜郡主，锦绣良缘，近在眼前了。”擦肩而过时，萧明珠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萧允仪驻足回首，笑道：“父亲母亲都未告知本宫有什么近在眼前的喜事，不知堂姐何出此言？还望堂姐以萧家为重，往后说话谨慎些。”

萧明珠露出嘲讽的淡笑，不置一词。

萧允仪也不再管她，带着冯令月仍是谈笑风生地上了车，回到府里，给她拿了香炉，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平静了数日，没想到还这被萧明珠一语成谶。头天晚上，萧启刚刚马不停蹄赶回了府里，次日一早，程老先生和程昭就带着聘礼来萧府提亲了。只怕两家早已商量好了，正好趁着程明此番来到翊州，便代替程昭的父母向萧家提亲，将两家婚事尘埃落定。

寻常人家提亲，姑娘都会偷偷到屏风后相看一番，可萧允仪与程昭十分熟悉，也不去找那个尴尬，在屋内等到晌午，杜蘅才匆匆跑来：“郡主，王爷和王妃应下了，婚事定在了来年正月，已经请人去算日子了。”

萧允仪点点头：“程老先生和将军是否留下用饭？”

“原是要留的，只是王爷和程将军刚刚又被州府来人请走了，程老先生也就告辞了。”

眼下唯一算得上急事的恐怕只有大哥发来的战报了，萧允仪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迫不及待想知道前线情况。

“等父亲回来，立刻告知我一声。”

“是。”

没想到这一去，萧启迟迟不归，也不曾往府里带什么消息，可军机事务干系重大又不敢随意派人去问，卫王妃无奈，只能让萧允仪亲自去州府所在询问。

她初次来州府，站在门外，对把守的卫兵通报了身份，卫兵却纹丝不动：“郡主恕罪。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萧允仪没想到在这儿碰了个钉子，可又不能硬闯，正打算先回府去，却见程昭同一位六十左右的老者骑马而来，她赶紧上前，程昭下马问她：“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只是那天你与父亲都是匆匆走了，我们推测是大哥的消息，可父亲既不给我们传消息也不许我进去打听，其实我们也只想知道大哥是否平安。”

程昭点点头，冲马上的老者一抱拳：“范先生稍等，我同郡主讲几句话。”

那位马上老者布衣草履，头发枯乱，其貌不扬，却不知道程昭为何对他如此恭谨。他也回礼道：“将军请便，老夫在此地等候。”

程昭带着萧允仪走到隐蔽处，对她道：“不必担心，世子一切平安，来信只是要商议后续作战的策略，并要些物资。你方才看到的老者，就是他在郯州当地发现的贤能，托我向王爷举荐。”

“既然是贤能，大哥为何不留在身边任用？”

“范先生在叛军手里受了重伤，郯州战乱不是修养之地，又恐怕送到别处难以找寻，便一路派人护送回翊州来。”

那大哥为何要请将军举荐，而不是自己向王爷说明呢？萧允仪自觉问题太多，不好再开口。但程昭读懂了她的疑惑，解释道：“世子极为看重此人，分别写了亲笔书信给王爷和我，还要我当面向王爷举荐。”

“将军以为，此人才学如何？”萧允仪颇为好奇。尽管人不可完全根据貌相，可“面由心生”也不无道理。刚刚那位老者，瘦小枯干，其貌不扬，嗓音又哑又细，举手投足更谈不上什么风度，萧允仪对他的才学也有几分不确定了。

“此人确是难得的大才。”程昭称赞道，“虽然其貌不扬，但只要与之交谈，便知其胸中丘壑，可为丞相，将来一定有大用处。”

“能得到将军盛赞，那看来此人一定不同凡响。”萧允仪笑道。

“他只缺一个一鸣惊人的机遇。”程昭看向老者的方向，“范禹，祖籍绥州，绥州战乱后便逃往郯州隐居，叛军将其抓获欲招为军师，抵死不从，后被世子救出，为报此恩，决定出山，辅佐翊王。”

“现在局势瞬息万变，若我翊州能汇集天下贤才，那可当真是一件好事。”

“正是。”程昭一双温柔深沉的眸子定定看着她，萧允仪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将军快去忙吧，不要让范先生久等了，我也回府去告知母亲。”

“好。”程昭点点头，同她走回原地，向范先生介绍道：“范先生，这是王爷的小女儿，嘉和郡主，也是在下的未过门的妻子。”

萧允仪没想到他还加上了后半句，顿时脸热了起来，匆匆向老先生问好。

范禹哈哈大笑：“怪不得将军远远便看到了，赶忙往这里过来。郡主，老朽有礼了。”

“先生不必客气。您二位还有公务在身，我就不打扰了。”三人道别后，程昭与范禹进了州府门，萧允仪则原路回府去，跟萧家众人交代了一番，大家也都纷纷放下心来。

直到次日深夜，萧启才回到府中。卫王妃、世子妃、萧悯、萧允仪都盼着他回来，纷纷又起床来迎他，仔细问问萧恒的情况。

萧启虽然面带疲态但也难掩喜色：“恒儿刚到郯州便打了一场胜仗，遏制住了反贼们的扩散，不过郯州多水，翊州擅长骑兵，将士们有些不适应，他来报正是说此事，让我给他筹措些相关的物资。现在已经由王将军押送出去了。”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尽管艰难，可总归是打了胜仗，开了个好头，后续便会轻松许多。不过毕竟是陌生地形，初来乍到，且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也不可掉以轻心。

萧启示意其他的退下，只留下卫王妃，饮了口茶，神色平静，目光深沉，对她说道：“等允仪成亲，恒儿凯旋，拥立幼帝一事，便可提上日程了。”

#尾注

1.引自先秦《士冠辞》，佚名。

2.同上。

3.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