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嘉和郡主殿下贵安。

原本不打算写这封信，但母亲一定要让我向你道歉，写便写了。

《梨花佳人记》是我所作，京中关于你的流言也是我要人传的，你不必再费心思查了，我敢做敢当，反正你我之间也没见过几面，谈不上什么姐妹情深。

道歉什么的就不必了吧，毕竟你也没有损失什么，我还成了你与程昭感情的试金石，你说可笑不可笑？至于我，我好像也没有损失什么，虽然也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你很风光，从出生起就很风光，太后和摄政王都想要你，翊王还都看不上，派程昭去接你回来，果然，他想让程昭娶你，程昭也不得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可真是厉害。都是姓萧，我怎么投胎就差了一着，没有投到卫王妃的肚子里呢？

若是有缘再见，还得好好向郡主讨教。

再拜嘉和郡主殿下，并颂时绥

昌丘郡王次女萧氏明珠

深夜，萧允仪读完了这封信，面无表情地将它送到烛火前，慢慢点燃。眸中的火光生长，狂舞，又渐渐平息。

她吹灭了蜡烛，回到床上，心绪不宁，萧明珠可恶，可悲，但并不可笑。

《梨花佳人记》的余波似乎随着萧明珠的离开而渐渐平息，翊州又恢复宁静。翊王于雎县一站剿灭虞国前锋精锐三万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朝野上下无不雀跃，尽管姜成不愿见到萧家取得如此功绩，更别说自己的长子还灰头土脸被押解了回来，但也不得不装作欣慰的样子大加封赏。

被派来犒赏三军的是宫中的方公公，原先陈璋的内侍，此人颇为圆滑，在宫中威望不低，只是先帝的内侍难免在新皇上任后受到排挤，所以被派了个这样的苦差事。

此人在宫中曾对卫王妃与萧允仪多有照顾，所以萧启也十分给他面子，传令三军列队相迎。方公公久在内宫，哪里见过这样气势磅礴威风凛凛的雄兵，不由心潮澎湃，登时也聊发少年狂意，声嘶力竭地宣读了朝廷的封赏。

翊王萧启守土有功，加封一品护国将军，赏黄金千两，珍宝若干，将军程昭，擢升三品镇北将军，翊王世子萧恒，封四品定远将军，参军程逸，擢升四品翊州别驾，其余参战众人均有封赏。

封赏完毕，方公公又示意翊王借一步说话。

“翊王千岁，咱家此次前来，还带了几条宫中的关照。”

“公公请讲。”萧启喜怒难辨。

“朝中贵人们都十分想念殿下，特别是陛下，想要亲眼见见您这位肱股之臣，正好年关将近，就想召您回京看看，共贺新岁。您看是否与奴才一同动身啊？”

萧启现在手握重兵颇受忌惮，萧允仪和卫王妃又趁乱回了翊州，他现在再无掣肘。而这召他回京的命令定然是出自姜成的手笔，他岂能同意？

“谢陛下挂念。只是眼下虽然暂时与虞国休战，但不知何时敌军又会卷土重来，保险起见，孤还是留守翊州，待虞国不成威胁之时，自当回京面见陛下。”

方公公原也没想翊王能答应回去，意料之中地点点头，又道：“摄政王也有一事托咱家同王爷商量。姜大公子对郡主思慕已久，听闻翊州有难立马请命亲自派兵来救，为让王爷一家团聚还带上了郡主，虽然未能立功，但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啊，摄政王曾在京中为长子求娶王爷之女嘉和郡主，王妃娘娘说要问问您的意思，不知您意下如何呀？”

萧启心底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推辞道：“实不相瞒，因为常年与妻女分离，孤心中思念难以排解，因此早在翊州为嘉和择了一门亲事，与丞相恐怕没有做亲家的缘分了。”

方公公笑容满面恭喜一番后，又道：“殿下，眼下郯州发生了动乱，竟有一伙子刁民妄想推翻朝廷，现在朝中无人可用，摄政王欲请世子定远将军出兵平叛，特命我带了手谕，贡州兵马随将军调用。”

说着，就将手谕呈给了萧启。

原来在这儿等着。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眼下翊州与朝廷还没有撕破脸皮，连驳三命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是郯州地处中部偏东，自古多有作乱，有精兵驻守，可还是起了乱子，看来这帮起义军非同小可。郯州周围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兵马？只怕要顺利平乱，需要从翊州带兵。

萧启不接，方公公便也维持着呈递的姿势不动，大有此谕您非接不可的架势。

“朝中可有增派其他人？”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交由定远将军全权负责，只要对平叛有利，一切便宜行事，他绝不过问。”

朝中肯如此放权，郯州起义军定不简单。萧启思量片刻，还是接下了手谕、

“得王爷此等肱骨之臣，真乃我大徽之幸也！世子爷有您这样的父亲，必然是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到时候又是大功一件，奴才先恭喜殿下了！”

“那就借公公吉言了。”萧启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平叛一事相当紧急，萧恒第二天直接通宵住在了军营里，第三天一早就点兵出发了。萧允仪扶着还未显怀的嫂嫂，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大哥率领数万翊州精锐迎着晨曦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高扬的旗杆也终于隐没在了地平线下。

“允仪，你大哥这次出征竟然这样匆忙，连个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世子妃王姈蕴常常是平和内敛的，却难得露出了悲伤的神色。萧家以军功立家，守的又是最北的边疆，历代的翊王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她早有心理准备。

但虞王刚刚被打退，短期之内不会再进犯，原以为正是休养生息享受平和家庭生活的好时候，丈夫却被一纸诏书直接派到了人生地不熟、连朝廷军队都节节败退的郯州去平叛，也就萧启亲自给他挑选的数万精锐能够让王姈蕴心里略感安慰罢了。

“嫂嫂不要忧心，大哥没有跟我们道别，应该是对此战有信心，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大哥不念着我们，难道还能不念着嫂嫂和未出世的孩子吗？”萧允仪心里也没有底气，但王姈蕴的孩子还不满三个月，如果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流产，失掉孩子也就罢了，如果身体再受了损伤可就不好了。

王姈蕴虽然知道这话是萧允仪说来宽慰自己的，但总归心里还是好受了些，点点头道：“郯州此去路途遥远，等他回来孩子说不定都要降世了。他总说想要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儿，不知道能否如愿。”王姈蕴注视着萧允仪，温柔笑地着。

“那好啊，都说侄女像姑姑，我也盼着这个孩子呢。”

“再像，哪里比得过你亲生的孩子呢。”王姈蕴眉眼弯弯，“父亲眼光是极好的，一定会为你一位良配。”

萧允仪粉面羞红，轻轻拉着王姈蕴撒娇：“嫂子不要提我，等我成婚生子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缘分到了，很快就会水到渠成。你可是王爷的独女，怎样的男儿配不上？如果不是王爷想为你挑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怕你早就挑花了眼。”

萧允仪被说得怔愣了一下，轻轻问道：“嫂子，你同大哥这样真心相爱的感情，即使在京城门当户对的夫妻中，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王姈蕴见她有感而发，恐怕是想到了什么京城中的故事，宽慰道：“我同你大哥刚成亲时也不融洽。他是翊王长子，自幼是前呼后拥着长大的，有些傲慢的公子脾气。我又不爱讲话，早先我没少同他生闷气，他也不愿来哄我，就也冷着脸不同我讲话。”

萧允仪难得听到老成持重的大哥竟还有这一面，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开始总是我先低头，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也主动给我买些东西，带我出去逛逛，慢慢相处着，总会觉出对方的好来。有了孩子，就更不一样。和美的夫妻，可遇，亦可求。”

看着嫂子平和秀美的面庞，萧允仪这意识到，这个水一般的女子不仅有其柔美，更有其通透。也明白了父亲为何会为长子挑选这样一位夫人，她能体贴忙碌的丈夫，又能顺应刚烈似火的婆婆，还能安慰迷茫的小姑子，萧允仪此时，才真正正视起这位嫂子。

也难怪大哥如今这样敬她宠她爱她。旁人都到是她依靠着大哥，可没有看到，她在大哥身后，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也同样在支撑着他。

“风大了，允仪，我们回府去吧。”

这夜，萧允仪再一次思虑良久。其实她们都清楚，她的婚姻也已经近在咫尺了。只是，前一次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准皇后之位，那种准备好与之共进退却发现变故发生时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空虚感，已经让她觉得疲惫，姜权的求娶，更是让她明白自己怀璧其罪的处境。自己对程昭有好感，父亲又恰好看重了他，这看起来是两全其美。

可她不能预知程昭的想法，也不能预知自己的。

现在，他喜欢自己，他们的相处也总是很愉快，但结为夫妻朝夕相对时，焉知彼此是否初心如旧？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见多了有着美好开始却最终惨淡收场的婚姻故事，她对婚姻称不上向往。涉及家族联姻的婚姻往往必须稳定而恒久，因此，比起寄希望于相爱的人可以保持初心不变直到白头，她更相信目标一致的合作伙伴关系才能长久。

她曾与皇亲贵胄们为伍，成长在真心者的坟墓，她不敢付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