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漂亮悦耳，却是生分疏离。

“你也真是。”冯令月笑着怪程昭，“要送郡主彩头，先赢了来，然后私下送了便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话说了，要人家怎么应你？答应了吧又怕你拿不上了徒增尴尬，不答应吧又太不给面子。”

程昭却听惯了萧允仪这样的辞令，也知道昨晚上的事情恐怕被她听见了，且没有听完，生了误会，心里哭笑不得，但面上还是一派和煦：“是在下失礼了，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他眼里全是温柔宠溺，萧允仪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错不在他，自己也并不想伤他，也笑道：“哪里的话。将军的彩头谁不想要？只是无功不受禄，不敢收下，恐怕旁人眼红。”

……眼红？她眼前一亮，转头看向萧悯，萧悯显然也跟她想到了一起——是了，《梨花佳人记》，为什么在基本还原“事实”的基础上刻意抹黑了她的角色，又为什么只在嘉定城中演唱？本地人，不曾出城，蒙面……结合昨晚看到的情景，萧允仪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只听远处传来号角声，今日的围猎要开始了，不过此事也并不着急，等回到城中可再做打算。思及此，萧允仪便同众人一起翻身上了马，向林中跑去。

程昭一直同她并肩，惹得旁人都不好意思靠近。

萧允仪无奈：“将军不是要夺头筹吗？怎么不快进林中去？”

“昨夜一事，还望郡主不要误会。”程昭面带深意，浅笑着说。

“昨夜？我在帐中睡觉，不记得有什么事。”她装傻。

“萧悯此前说他的妹妹想要赠我一支花笺，我以为是郡主的，才收下了。不料竟是别人的。至于别的……”程昭眉峰微挑，笑意更深，“萧伯父似乎确实这个意思，不过此事，我全听郡主安排。”

萧允仪耳根发热：什么别的，什么又叫全听自己安排。

“将军还是快快围猎去吧！”她有些羞恼，嗔怪道。

“遵命。”程昭解释清楚，目的达成，也不多留，冲她一抱拳，便催马而去了。

林中。

“允仪，凌风开玩笑的，你不用让他。”冯令月见她一直陪着自己，担心她玩不痛快，“聘礼哪有要别人让的道理？”

“没有。”萧允仪低头浅笑，“我不喜欢围猎，让他们争去吧。”

萧允仪长居京中，参加过几次天子围猎，声势浩大，不仅是京中青年才俊一展身手的机会，更是礼法传统，可每每她进入林中，用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张皇逃窜的猎物时，她还是没有松手放箭。

她知道，自己长期练习武艺，不仅是为了自卫，更是为了在必要时刻杀掉敌手，如果真的是生死关头，恐怕她的本能会先于理智直接出手。自己也并不信佛，更不茹素，在这里说些“不要杀生”的话简直可笑，她也对箭无虚发的将士们没有意见，只是自己下不去手而已。

冯令月好不容易找到了同道中人，惊喜道：“你也不喜欢？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林中景色多好，不如欣赏欣赏风景，干嘛非得盯着猎物看呢？”

“是这个道理。”萧允仪含笑点头。

两人便在林中自在地骑马闲逛，想要大显身手的将士们早就一溜烟冲着树林深处去了，她们在林子外围走走，倒也清净。

“前头有个山洞！”冯令月有些激动，“走，过去瞧瞧。”

两人刚想靠近，却听得耳后传来雕翎箭破空的“嗖嗖”声。

萧允仪听声辩位，抬手扔出两颗钢珠，一眨眼，两支箭便被击落在地。

转身往箭的来处看去。

冯令月也是将门虎女，立刻拔出防身的剑来，喝道：“谁？”

那人蒙面，一身黑衣，没有骑马，一击不中，就要逃跑。

此人轻功甚好，转眼就要不见，萧允仪哪里能让他逃脱，双腿一磕苍梧的马肚，便策马狂追起来，眼看距离一点点拉进，萧允仪掏出柳叶鞭，眯起眼瞄准那个上下晃动的人影——

镖出手，人立刻一个踉跄，与萧允仪的距离便越来越近，她又接着甩出几颗钢珠，正中他几个穴位，此人双腿又酸又麻，再难支撑，倒地不起。

萧允仪下马，一个手刀将他击昏，再拉下他的面罩——从未见过此人。她把这人放在苍梧的背上，苍梧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萧允仪赶紧摸摸她的身子以示安抚，牵着她回去找冯令月。

却见冯令月正与提着剑，与一名男子对峙。

她赶紧走近，一看那名男子，顿时一愣，不确定地叫道：“从风？”

这位蓬头垢面一身狼狈的男子闻言，赶紧扔下了手中的剑，下拜道：“郡主。”

萧允仪心头大骇，从风是受陈璋的命令在宫变时护送陈琼逃离，可陈琼已经落入了姜成手中并被推上了皇位，原以为从风定然是死了，却想不到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萧允仪不敢放松警惕：“你怎么在这儿。”

“郡主，我护送小殿下一路逃亡，快到翊州时遇到追杀，就匆忙藏进了山里。”

“小殿下？”萧允仪更是吃惊，“陈琼殿下也在此处？”

“小殿下正在山洞中。”

萧允仪赶紧跑过去查看，只见也是灰头土脸的陈琼正一脸懵懂地趴在洞口往外面看。

见到她，大大的眼睛闪了几下，便笑道：“嘉和姐姐。”

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可这孩子的样貌，还有痴痴的情态，分明就是陈琼无疑，陈琼此时衣衫破烂，在深秋的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她顾不得脏，赶紧抱起陈琼，回身问从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郡主，属下谨遵皇命，一路千里迢迢护送小殿下来此，寻求翊王庇佑。”

“那京中那个龙椅上的又是谁？”

“属下不知。但属下以性命担保，那人绝不是小殿下！”

萧允仪脑子嗡的一声。

胆大包天如姜成，竟敢在杀了陛下与太后之后，又随便拉了一个与怀安王年龄相仿的男童，登上了徽朝的帝位？

“你可知陛下与太后都已经……”萧允仪声音微颤。

“臣知道。如今既然已经完成了陛下最后的遗命，将小殿下交到了郡主手中，属下也……”

萧允仪见他凛然大义悲怆凄然，暗道不好，冲上去掐住他的脸，阻止他咬破后槽牙的毒药自尽：“从风，你听着，你的任务是保护殿下安全，现在来到翊州，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才更是险象环生的时候，我们没有人能二十四小时陪伴殿下，但你可以。”

感觉到从风松了力道，萧允仪也松开了手：“你随我一起去见父亲，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就继续贴身保护殿下的安全。”

“是。”

“令月，”萧允仪回头看向冯令月，“这件事事关重大……”

冯令月也被这变故惊呆了，连忙道：“我只当不知道此事。”

“好。麻烦你带着这个人先回去，就说是你遇到了刺客，追了他很远终于把他击晕，可是与我失散了”萧允仪思忖道，“我带着他们，随后再回去。”

冯令月知道这是萧允仪在把她摘出去，心里一热，点点头，从苍梧背上将那个刺客搬到了自己马背上，牵着马朝大营去了。

萧允仪嘱咐从风：“营中人多眼杂，我贸然带你回去恐怕让旁人看见。你再恢洞里等我片刻，我去找件侍从的衣服来。”

可陈琼这个小孩子该怎么办呢？

从风看出她的为难，便道：“郡主，属下有个办法。这几日藏在林中，我与小殿下靠猎物为食。以防万一，我特意留下了前几天猎的一头梅花鹿，只挖空了腹部。可让小殿下蜷着身子藏在鹿腹内，装作您的猎物，而我则帮您将鹿背回去。”

不愧是心腹暗卫，处处留手，思虑周全，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恐怕夜长梦多，萧允仪点点头：“就按阁下说的办。”

不一会儿，只见萧允仪骑在马上，身边跟着一位侍从，背着一头鹿角如枝丫茂盛的珊瑚似的梅花鹿，悠悠进了大帐。

“父亲可在营中？”萧允仪神采飞扬地询问门口的守卫。

守卫满脸放光：“王爷正在帐中。郡主真是厉害，竟猎到这样大的鹿！”

“可不是，正急着给父亲看看呢。”萧允仪笑着进了幄帐，带着从风大摇大摆往主帐走去，一路上接受着众人的艳羡与祝贺，她也一一回礼。

“父亲，女儿求见！”

“允仪？进来。”

帐内，萧启正与卫王妃都在，卫王妃双颊微粉，萧启眉眼带笑，虽然没什么亲密的动作，却让敏感如萧允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带了这么大一头鹿来？”萧启问道。

她赶紧正色道：“父亲，母亲，女儿有一要事禀报。还请派人在帐外把守。”

卫王妃闻言肃容正色道：“雅竹，你去外面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雅竹原先是卫家的暗卫，功夫高强，面容和善，所以被卫王妃收做了侍女。有她在外面看守，无人能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