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您怎又来这松雪林了?您现在身子骨尚未养好,来这儿寒雪天地岂不是加重伤情?快些随奴回府吧?”
一只苍鹰扑棱着翅膀停落在松树的树杈上,看着对面那位十七八岁少年,化为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老人家姓吕,头发花白衣衫简朴,他为谷家老爷第五子谷林的随身侍从,是看着谷林长大的。
小公子年少得志、傲气凛然,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却因歹人妒忌,设计令谷林妖丹破损,命悬一线。好不容易靠着碧灵丹和各类救治阵法救回来,小公子却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吕叔见谷林如今这般心中也是万般揪心,心疼不已。
少年谷林身着白衣,披着件深红色的袍子,左侧发鬓戴有一枚金羽发饰,三千青丝散在肩头,金眸冷颜,额间多了抹从前没有的红痕,靠坐着树杆像尊不苟言笑的人偶。
少年谷林并没有理会吕叔的担忧,只是自顾自地盯着下方的一处雪地看得入神。
见谷林这般,吕叔便也随着他家小公子的视线往下看了过去,随即便惊讶。
“哎呀?这小娃娃怎的又偷跑来玩了?这月第几次了?”瞧着那对黑色的尖耳朵长尾巴,吕叔就认出来了。
下方的雪地上有一个穿着长青山半妖青色学服的幼童,看个子也不大,瞧着像五六岁的模样。
那小家伙面前的雪地上还堆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雪人,这些雪人都是代表着谁他们不知道,但被雪人群围在中间的小那个最小雪人,应该就是小家伙自己了。
目前只堆了半个身子,现在那小朋友的手上正滚着小雪人的上半身子。
就是不知道这娃娃是跟谁学的堆雪人,粗棍子插头上,细树枝当手臂,细胳膊粗头发,模样看起怪滑稽,让人忍不住想笑。
“隔四五日来一回,一回跑三四趟,”谷林突然开口“这小妖也不怕被先生抓了挨板子?”
吕叔看那孩子,叹笑着摇了摇头,说:“奴记得小公子您当学时也是这般,经常跟四小姐、柳小姐以及二殿下四个人偷跑去花楼喝酒。小孩子玩心大是常事,况且这孩子还这么小。”
这年纪的孩子,最大的本事应该也就是忍着不哭了。
“倒是……”谷林呢喃着,半晌又说,“这娃娃不怕冷?”
再看下面,那小娃娃应是玩累了,堆完象征自己的小雪人便就地坐下来,双手合十,对着小手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抬头望着自己的杰作,小耳朵小尾巴耷拉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见那个小背影缓缓倒在雪地里。
天上此时下起了小雪,雪缓缓落在那个小妖身上,逐渐堆积起一层薄薄的雪。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家伙都快被雪埋了,树上的谷林倏地跳下去走到小家伙身边,吕叔见状也跳了下去。
靠近后谷林蹲下来,用手拂开小娃娃脸上跟身上的积雪,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随即映入眼帘。
小模样怪可爱的,唇角似乎还有一颗痣?他想着。
谷林伸手碰了下小家伙的脸,随即眉头一跳,有些烫手,些许是冻发烧了。谷林下意识要施法给这小娃娃驱寒保暖,可手决使了半道却又停下了。
之后谷林改脱外袍,用红色的袍子将这小冻包裹起来,站直身后把怀里的孩子换给了吕叔抱,他说:“带回去养好就送回长青山吧。”
说完便背身走了。
“哎!小公子您去哪?您也快回去啊!”
“无妨,我好的很咳咳咳……”
少年咳嗽着摆了摆手,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于此处白雪皑皑的松雪林融为一体,独留吕叔一只老鸟和那娃娃在寒风中飘零。
时过千年,依旧是那冷冷寒冬的季节,只是人间少了那副白雪皑皑的景象。
沙发上的成年谷林从睡眼中缓慢睁开眼睛,他倒是许久不曾做梦了,然而这眯一会儿眼的功夫竟是梦回了年少阶段。
他这儿已经待了半月有余。
余光中,谷林发现饮水机那儿立着个人,是后脑扎着小揪揪的,穿着厚实的长棉袄的谭诺,他正拿着玻璃杯打热水喝。
人间已经入冬,怕冷的人哪怕在家休息的时候也是重装上阵。
这么看,谭诺倒是和千年前那个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娃娃有些相像,几乎连嘴角的痣都长在一个地方。
这个人很神奇,像他的小岁安,像雪地里的那个小妖,自己也打心底里就莫名的对这个人有强烈的好感。
明明很陌生,却又非常熟悉。
谷林总感觉自己应该是还在其他地方见个这个人的。比现在还要小一点,但又比那时的小妖要大一些。
记忆模模糊糊,画面似梦非梦。
以及……
自从上次谷林跟谭诺道明自己的态度以后,他想睡床的幻想就破灭了,沙发依旧还是他夜晚的归所,离进化成鸵鸟又进了一步。
并且谭诺还时不时会儿躲着谷林,减少跟谷林的接触,虽然不妨碍谷林摸清楚谭诺这个人的性子。
当谷林接触下来后,他发现谭诺本性其实就是个脸皮子薄了点、耳根子软了些、偶尔还有点小犟脾气的人。
至于谷林为什么还没有搞定耳根子软的谭诺,现在还睡着沙发……
大概是因为谭诺一直处在被人表明心意后的忸怩状态吧。
不过天塌下来都有谭诺那张犟嘴顶着,又因为谭诺会习惯性地冷着个脸,除去不太配合他想法的耳朵以外,一般人光看脸是不会将谭诺跟“他害羞了”联想到一起。
接好热水的谭诺吹了吹杯面,上面的雾气顺着两侧散开,清秀的五官忽地就从薄雾后露了出来,喝水的同时眼皮往上一撩。
徒然谭诺就跟沙发上躺得板直,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默默盯着自己,一脸生无可恋的谷林对视,刚喝进嘴里的水一个没注意差点呛死自己!
“咳咳咳咳咳咳你……”谭诺捂嘴咳嗽,泪花都呛出来了,“你怎咳咳怎么这副……样子?咳咳咳咳咳咳……”
中间那个呼之欲出的“死”字谭诺给它咽了回去,但是谷小鸟现在的样子真的非常符合谭诺嘴里的“死样子”。
后来的少年习惯性的穿黑色,久而久之也穿出了感情。
现下谷林已经换回了最开始的那身黑金长袍,广袖外袍盖在身上,头发散着却打理的很好,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那根红色的发绳缠在他右手腕上,头靠着沙发扶手,脚搭在沙发另一边的扶手上还长出一节,毕竟这沙发宽度跟谭诺高度差不多。
谷林默了片刻,可能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就开始他的表演了。
就见谷林扭头轻哼一声表示不满,随即又斜了谭诺一眼,埋怨他道:“都同你说这小沙发装不下我睡着难受,不回应我就算了,还拒绝我换地方睡的请求,冷漠无情,我恨死你了!”
说完谷林又哼了一声将头扭了回去。
谭诺边咳边说着:“这……不正常吗?”
谷林闻言倏地站起身走到谭诺面前,一步距离时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地说:“不,正,常!回应和睡觉是两码子的事儿,我又不是那些个不正经的流氓鸟!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你不成吗?”
说着说着,谷林就上手掐起了谭诺有些肉感的脸,长了点肉后手感很好,掐得人谭诺眼泪花都出来了;另一只缠着谭诺红色发绳的右手,伸出食指用力戳了戳谭诺心脏的位置。
“都给你养的白白胖胖了,答应我这点小请求怎么啦?看我这样你的小良心不会痛吗?不会吗不会吗?”
谭诺被谷林戳得都有要倒的迹象,可是脸皮还人家手里掐着,扯得生疼也红了一片。
“痛!”
“心痛你就答应我嘛~”
“是我脸痛,松手!”
“好嘛,”谷林松了点劲儿,低头凑近给人轻轻地吹了吹,然后趁其不备吧唧就是一口,“好啦不痛了!”
下一瞬谭诺一把推开谷林,惊愕地瞪着谷林,张嘴磕磕碰碰半天说不出话来。接着谭诺就想着这不就是那些个不正经的流氓鸟干的事儿吗?!
断联的耳朵逐渐升温,甚至爬到了谭诺的脸上,红得不像样,就连身上都在发烫。
谷林眯眼:哇唔,比上次还红,小猫要炸毛了。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谭诺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后,把水杯放回原位回了房间,“嘣”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便没再出来过。
谷林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欠举跟他梦寐以求的床说“拜拜”了。
虽错失床机,但占到了便宜,也算是得失相当,他并不亏。
表演的对象都没有了,那他的表演妆容也可以卸了,就是有点难洗是怎么回事?
“这什么铅笔?还防水?”
谷林对着镜子用带水的手搓了半天,硬是没搓掉多少,相反他眼下的“黑眼圈”越搓范围越大。
他急急忙忙跑回客厅,去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翻找那只他用来画黑眼圈的铅笔,仔细看了看上面标写的字,赫然写着“眉笔”两个字,跟他四姐谷惋用的一个牌子,好像特别防水。
“……我靠???”
为什么会有眉笔这种东西!?那小鬼拿眉笔来干嘛!画画吗!?谷林抱头痛哭。
正巧门铃响起,谷林扭头看去,他不可能顶着这鬼样子去开门的,所以他去敲了敲谭诺的房门。
“小猫,有人按门铃。”
不一会儿门开了。
从半开的门缝里可以发现谭诺他脱了外面的长棉袄,里面穿的是件橘色的连帽卫衣,谭诺戴着兜帽,扎着头发已经散开,微长的发尾从脖颈后露出。
门开后谭诺没看见敲他门的谷林,反而是视线往下暼在地上发现一只鸵鸟蛋那么大的谷小鸟。
谷小鸟的头部和尾羽呈深褐色而身体呈灰褐色,金黄色的眼睛,黑黄色的鸟喙,歪头看谭诺的时候模样有点儿可爱。
谭诺微愣,问:“你怎么变成这样?”
“莫问,问就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说着谷小鸟张开他的小翅膀上下扇动着落到谭诺的肩膀上,爪子轻轻地抓住谭诺肩膀上的衣服布料,停稳就在人家肩头坐下了。
“有人按门铃,小猫咪快去开门。”
谷小鸟用一边翅膀指了指门口方向。
谭诺顺着谷小鸟的翅膀望了过去。
门铃还在响,大中午的各家都很安静,这门铃声倒是有些闹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