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卿大学毕业的时候，清虚子身体已经不太好了。

对她来说，清虚子是亦师亦父的存在，于是她尽心尽力侍奉，陪他走过人生最后一段时光。

春季山花烂漫，今日天气晴好，如卿便搬了一个躺椅到树荫下，让清虚子躺着晒晒太阳，顺便给他切了些喜欢吃的水果。

清虚子笑她：“抱朴观不受香火，你再不找工作，只怕要饿肚子咯。”

如卿眉眼淡然，给他擦拭着已经稍显枯瘦的双手：“父亲给了我很多钱，你不用担心。”

她想了想：“拜你所赐，以我现在的消费观，三辈子也花不完。”

清虚子看着她，眼神慈爱：“丫头，你是否想过你的人生要如何？”

如卿淡淡道：“从世俗角度来看，我的出身已经足够许多人羡慕，没有财务压力，可以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能顺心而为，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

清虚子问：“关于代亲赎罪，你心中是否有怨？”

如卿沉默片刻，摇摇头：“亲缘固然不算完满，但父母于我，却也不算亏欠。代亲赎罪，原本也是天理寻常，身为子女，我无可推脱。”

她笑容恬静：“师父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天性淡泊，并非心中有怨。更何况，天道之罚，只罚我亲缘淡薄，已是格外仁慈了。”

清虚子摇摇头：“唉，我倒是真后悔当初把你带回来，给你俢出这么个不活泼的性子。”

如卿笑：“若是跟随师父多年，心性依然毛燥，岂不是有辱师门。”

清虚子看着云海深处：“一切随缘，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他转头看她，难得神色郑重：“如卿，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如卿讶然：“什么事，师父这么严肃？”

清虚子道：“在我走后，这里会来一个先天高人，我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在他来之前，你要把道观保留好。”

老人说着，面上一丝忧愁。

如卿点点头：“我会的，只是师父…你很忧虑。”

清虚子叹了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繁华虚浮，遍地枯骨，如今怨气满盈，邪祟丛生，他的到来，也是背负天命。”

如卿想起了幼儿园的记忆，心中难免怅然。

小时候觉得委屈，知道真相后心中难免有所不齿。后来看多了世态炎凉，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老师的做法，也并非不能理解。

人天性里的虚荣自私，在没有得到公平对待，没有得到基本尊重的时候，在一个浮躁的社会文化浸淫下，催生出了恶之花。

清虚子一生正直，匡扶正义，一直在四处游历，诸邪除恶，只是恶源不断滋生，斩不完，除不尽。

也是因为如此，过快透支了自己，原本身体很硬朗的老人，在两年前超度一个厉鬼时，伤了元气，从此一直缠绵病榻，再也没有好过。

可怜的是，大部分恶的背后，原本都是向往着善的，只是信奉善无法解决问题，走投无路，愤而向恶。

世道的变坏，从好人没有好报开始。

老人心中忧愤，却也无力改变。

如卿默然垂眸：“每个人都是尘埃，也是洪流，身不由己又让更多人身不由己，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清虚子亦是沉默，末了长长一叹。

五月的时候，清虚子病重，住进了医院。

辛程来看望他，带着儿子。

对老人他心中有感激，可面对生死，有再多财富，他亦无能为力，只是叮嘱医院让老人尽量舒服点。

临走之前，山上的精怪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在夜晚的时候悄悄来医院送他。

一群精怪围在床边，将病房挤得水泄不通，如卿怕吓到人，把门锁死。

清虚子看见精怪们来，面上带一丝慈爱的笑意：“你们啊，原本我还想留个全尸，现在你们来了，我就留不住咯。”

精怪叽叽喳喳：“我们给你输功力，就还能多活几天。”

话没心没肺，却是最赤忱的感情，哪怕牺牲修为，能让老人多活几天也是好的。

清虚子摇头笑笑：“算啦，为了几天日子，耗尽你们修为，未免太不划算。”

说着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孩儿们，过来。”

精怪们像一群小孩子一样，乖乖排队，一个一个让老人摸头告别。

最后一个小松鼠精也摸完了，老人目光转向如卿：“如卿，过来。”

如卿坐到床边：“师父，您说。”

清虚子道：“我走后，一定要保住道观，否则它们将无处可去。”

如卿点点头：“好。”

他笑：“持正向善。”

如卿握着他的手：“嗯，如卿谨记。”

老人放心了，微笑阖目，闭眼的瞬间，点点金光飘散，落在精怪身上，融入身体，霎时消失不见。

老人散尽了功体，将修为分给了精怪，只留一个幻术的人影在床上，以免如卿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