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有鬼出没的消息，在凌云山庄内不胫而走。
“你听说了吗？阿柿昨晚上遇见鬼了，险些被鬼砍掉了手膀子。”
“嗐，听说那鬼在山庄附近徘徊，专门割人手，还是阿柿跑得快，也活该他捡回半条命。”
“你还没听说吧？那鬼啊，死的时候没有全尸，怨气重不能投胎，所以想找个活人的手，接到自己的胳膊上。”
“……”
游戏界面上的甲乙丙丁NPC们，将昨夜发生的事越传越离谱。看着他们脑门上不断冒出的文字泡，舒卷抓了抓腮帮，忍不住笑出声。
那边的云渐，心事重重地执笔画符，面上的阴郁更深沉了些。
当时若下手快些，必不会让那小厮传出有鬼的消息，现如今山上闹鬼的传闻，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届时山庄下令驱鬼，只怕卷卷会有危险。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沉闷烦躁，有一种暴风雨要来的预感，令他很不舒服。
他并不知道卷卷的法力深浅，若是凌云山庄找来专业的捉鬼术士，他必须有化解危机的能力。为此，云渐潜心研究绘制了好几种符箓，有的符箓比较晦涩，饶是他苦心钻研，也不得其要领。
摊开那本《恒川符箓大全》，云渐随意往后面的“旁门篇”翻了翻，视线落在那页传音符上。
他原先并没有想过绘制传音符，因为他并没有需要传音之人。可是此时，他不知怎地一想，卷卷先前使用的纸条，莫非就是类似于传音符的东西。
卷卷说没有小纸条不便说话，是不是就是需要这样一个媒介？若这传音符真能传话，卷卷便不必受制于劳什子小纸条了。
思及此处，云渐提笔绘制传音符。
舒卷将视角切回小院，就看到游戏上的小人，依然枯坐在书案前画符。
他已经画了一天了！
舒卷伸出一只手指，有些百无聊赖地在他后背上点了点。
屏幕上的小人动了动，偏过头来，露出一张疲倦的脸。他这些天绘制符箓，想必耗费了许多心血，感觉血条都要熬空了。
要不要这么拼命啊……
舒卷一时有些无语，正要催促他去休息，就见他搁下笔拿起一张符箓，仰面对着虚空说了一句：“卷卷，这是我方才绘制成功的传音符，你看看……是否能够使用？”
嗯？
崽崽想让我使用他绘制的传音符？
这真的能用嘛？
舒卷将信将疑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他手里的传音符。
一张有繁复符箓底纹的纸条在屏幕上缓缓展开，舒卷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喜地“啊”了一声。
好像真的可以哎！
那边的云渐，见她半晌没有回应，发亮的眸子渐渐暗淡下来，果然还是不行么？
就在他要收回手时，手指尖的符箓随着转瞬而逝的淡淡光芒，化作了灰烬四散，于此同时，一道轻轻的声音，炸开在他耳际。
“哈喽哈喽，听得见吗？如果能听见的话——嗯，我要去干活了，你乖乖去睡觉哈。”
云渐的脸登时泛起一层薄红，他垂下眼睑，细细思索她话里的每一层意思。
虽不知她说的“哈喽”是什么意思，“乖乖去睡觉”也莫名有些长辈对幼儿的语气，但云渐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愉悦，想必她定然也是开心的。
原来她也是需要干活的，只是不知她在做些什么……
片刻过后，云渐才应了一声：“好。”
舒卷戳了戳屏幕上的小人，匆匆下了线。吃完午餐，她还要回到工位上，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最近开学季，她真的忙得晕头转向，晚上下班抽空玩会游戏，已是她无趣生活里不多的盼头了。
躺着床上的云渐，感受到空气中卷卷气息的消失，缓缓睁开了合上的双眼。
他掀开被子翻身坐起，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坐在了书案前。
等舒卷下了班回到家，再次登上游戏时，就看见云渐伏在桌面上睡着了。他的手肘旁边，放着一大堆绘制好的符箓，细细一看，全都是传音符，拢共有厚厚一叠。
……自己没上线这段时间，他该不会一直在这里绘制传音符吧？
舒卷点开视频回放，就看见自己下线后，他一刻不停地绘制符箓，一直到唤灵黄纸用完，才一头扎在桌面上昏睡去。
“卷卷，你来了？”
云渐将一大叠传音符，收在一个墨色荷包里，漫不经心说道：“昨日我发现，传音符很是适合用来练习控笔，一不小心便绘制了许多，正好你用得上，便都给你。”
“你使用起来，无需顾虑数量，我自会为你绘制补充进去……”
他说到最后，嘴角忍不住上勾，露出一排白牙，笑眼盈盈地撇开脸去。
舒卷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明知是纸片人，舒卷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他编排了这么些蹩脚的理由，只是为了自己能多和他说说话而已。
崽崽的妖生真孤独，舒卷下定决心，要给他找一些朋友才好。
“卷卷，我下山去永生符箓铺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吗？”云渐将一叠符箓折好，用粗布包裹起来，揣入怀中。上次下山采购的画符材料已经用完，他一部分留作自保，一部分给卷卷绘制了传音符，剩下的他打算拿去卖掉，再购买些新的材料。
舒卷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乐意陪他走这一遭。
也许是跟班阿柿撞鬼出了意外，谢管事今日并没有来小院外蹲守，但考虑到才出了闹鬼的事，山庄必定会加强防备，增添守卫，他径直出庄下山，太过惹眼，云渐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卷卷，你可否……藏进我袖子里？”云渐穿了那件广袖的墨色衣衫，将袖子抬起来，对着空中问道。
舒卷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藏你袖子里？”
“山下的院子，我留了妖血做印记，待会我使用遁地符，可以直接传送到院子里。我担心你独自下山，会遇见难以对付之人……你若能藏我袖中，应该能一起传送到山下。”
“……”舒卷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被当鬼抓住。
这是一个游戏嘛。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鬼魂之类的东西，你不用担心我，他们是抓不到我的。”舒卷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云渐连忙摇头：“我从未把你当做那种幽魂恶鬼，也知道你法力高深，可是……”
AI是不是没法搞懂次元壁啊，他好像理解错了意思……舒卷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就假装一下，让他安心好了。
舒卷拽了拽屏幕上小人的袖子，干巴巴地用符箓发了一条语音：“我藏好了，我在你袖子里啦。”
云渐轻轻将袖子拢起，往身上贴了一张遁地符，默默催动。
舒卷这边屏幕一黑，再亮起时，已经转换成了山下小院的场景。
“卷卷，你可以出来了。”云渐将袖口敞开。
尽管屏幕上的AI纸片人，看起来智商好像不是很高的样子，但舒卷乐此不疲地陪他表演：“好的~”
等云渐从小院出来，来到街道上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扮，斗篷和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再次来到永生符箓铺，掌柜的一眼就瞧见了他，连忙喜笑颜开地凑了上来。
“公子这次来得好快啊，不愧是符箓一道的天才……说起来，公子怎么不去卫家当个客卿，以公子的资质，做个长老也不成问题，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掌柜的接过绘制好的符箓，一边点数着银两和材料一边说道。
一直望着外面街道的云渐，收回目光道：“掌柜的说笑了，我闲散惯了，做不了长老客卿。”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掌柜的眯起眼皮，眼底精光闪过：“您要的材料已备齐，剩下换做了银票，都在这里了，东西您拿好。”
舒卷看着台词默默吐槽，谁要做什么卫家的长老啊！当客卿，说白了就是给卫家打工呗，有什么好可惜的。
看着游戏里的银两蹭蹭往上涨，一直涨到九千两才停下来，躺在床上的舒卷愉悦地翘起了二郎腿。以她家崽崽这挣钱能力，完成【财源滚滚】成就指日可待。
云渐从店铺里出来时，天色已黄昏。
“这位公子，请留步。”嘈杂的街道上，一道润朗的声音，颇有穿透力地传入云渐的耳朵。
云渐转过头来，就看到背后，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那男子以极快地速度凑近跟前，几乎与他贴脸，云渐心中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来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不似寻常书生，他仅用一根金色丝带束发，穿着一身牙黄的长衫，腰带不系荷包玉佩，挂着两支古朴的毛笔，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皆提携着武器。
难怪他一进店里，就感觉有莫名的视线投射在他身上，只怕这些人，早就在这里等候他多时了。
回想到掌柜的平白无故向他提起卫家，云渐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不太确定。
他冷淡道：“你是？”
那书生身边的随从走上来一步，个子压了云渐一头：“这是我们卫家的二大当家，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云渐一听，心下微沉。卫家是磬州的符箓世家，二当家卫秋羽，虽于符箓一道资质平庸，但很是擅长拉拢人心，将卫家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条。如今此人找上门来，只怕是自己出售符箓，引起了卫家的注意。卫家常年垄断这一带的符箓收售，消息果然灵通，来得比他预料的还快。
他心中了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原来是卫二当家，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卫秋羽一抬手，将随从挡了下去，狐狸眼笑得眯了起来：“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偶然听闻永生符箓铺收了一批符箓，运笔精妙如神。家中大哥最是惜才，常常嘱咐我，若是遇见符咒大师，必定要请回山庄奉为上宾。这一打听是出自公子之手，便忍不住前来结识一番，不知公子是否有空，往我府上一叙？”
“没空，告辞。”云渐拱手，转身就走。
那一瞬间，云渐察觉到了卫秋羽身上散发出来的凛然杀意，但他没有回头。
他总算明白，卫家为什么根基浅薄，却能靠符箓一道，在偌大的磬州站稳脚跟。稍有符咒师初露头角，便会被卫家拉拢，拉拢不了的，便斩草除根，从源头上掌控符箓的产出，因此卫家才能在磬州的符箓行业，形成垄断之势。
原来永生符箓铺掌柜的那句“可惜了”，不是替卫家可惜，而是可惜他，即将命丧卫家之手。
天逐渐黑了下来，云渐忽然开口：“卷卷，今日我们不能去逛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