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檀香的气味缭绕在室。

一名宫女垂首上前，跪在地上行礼。

面前的女人此时正在写着什么，全然没有去看她。

她又在原地跪了许久，这才听见面前的人说道：“说吧，什么事。”

“回娘娘，那位大人来了。”

杨淑手下一顿，放下了手中的笔，“让他先过去吧。”

一座小殿内，杨淑与来人隔了一扇门。

“参见娘娘。”门外响起了一名男子的声音。

见他这般，杨淑冷笑道：“哼，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参见哀家。”

虽一见面便被对方挖苦，门外的那名男子依旧不卑不亢地应道：“娘娘给我出的题，我已解答了，不知娘娘可是满意？”

“满意，”杨淑皮笑肉不笑地摆着张脸，假意笑道，“满意得很，差点就把哀家的好娃娃给杀了。”

“话可不能这么讲。”门外的人嘴角微扬，“想让脱缰的野马回来，可不是靠着平常使的劲就能解决的。要让她回心转意，摧毁就是最好的办法。”

那人说得头头是道，还不忘调侃一番，“若是连我都对付不来，怕不是也不配给娘娘用了。”

闻言，杨淑冷哼一声：“哼，倒还有些油嘴滑舌的本事。”

“娘娘过奖了。”他无视了杨淑的挖苦，转而开口道，“娘娘既满意，那是否、”

他话说一半，门缝中钻出了一张白纸。

展开一看，握在手中的纸陡然被捏出一道道褶皱。

他猛地推开门，门后已经空无一人。

-

“扎马迦就在这山上？”朱绍看着面前的这座小山，对着簌金问道。

簌金将从马车上下来，他一边摸着在马车上震得发麻的屁股，一边回道：“是的，陛下。”

又再走近了些，继续道：“陛下可还记得扎马迦是什么模样的？”

“我就记得他是个胖子。”朱绍答道。

簌金‘哈哈哈’地笑了几下，说道：“他身上带了一块血玉，腰间别了一根绿色的鸟羽，很是显眼。陛下若是见到，定是一眼就能认出。”

“知道了。”朱绍听完，转身便往山上去。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尤其是胸前被刺穿的那个伤口。

当时，军医费了整整五个时辰，才将她那个伤口给处理好。

她又再昏迷了好几日，这才从鬼门关边拉了回来。

那日宫中来了信，说是要随行的人即刻将她送回去。

但是回去的路上颠簸，不利于养伤。军医写了好几封书信，这才让她先在村里修养了三十来日。

“陛下，你身上伤还未痊愈，莫要冲动行事。”簌金跟在她身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这幅风风火火的架势。

“杀个扎马迦罢了，无碍。”说着，她便阔步走进了山中。

她按着簌金的指引，一路走进山中。

山林间树木丛生，罩了一层阴凉的荫蔽，将燥热的空气给隔开。

朱绍和簌金刚进山不久，便发现了地上有队伍经过的痕迹，地上还有马车走过的车印子。

“怎么这车印子这么浅？”朱绍看着那印子，自言自语道，“他们从山下那一带离开，应当从集市里备了不少军粮上路的才对，怎看起来是空手启程的？”

地上的车印子弯弯曲曲，一道道深浅不一，有的还有滑动的痕迹。

“看起来……还很着急？莫非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朱绍疑惑道。

“指不定是遇到什么山贼了吧，”簌金回道，“他天天镶金戴玉的，可比我奢华多了。看上去就很有油水，不劫他劫谁啊。”

“一个王被山贼打劫，那他的侍卫是吃白饭的吗？”

“陛下这说的，”簌金说着，忽然脸上带了一抹不怀好意的嘲笑，幸灾乐祸道，“陛下当时跑的时候，可杀了他不少人的啊，他这可不是被陛下摆了一道嘛！哈哈哈哈！真是活该！”

“不废话了，继续走吧。”朱绍起了身，继续往林子里去。

忽的，林中有阵异响。

朱绍警惕地往前走了几步，那道异响陡然再次响起，紧接着，在林间传起了接连不断的窸窣声。

那道异响扰得草木摇晃，拉出了一道晃动的叶影。

朱绍赶忙跟了上去，抬剑划开遮蔽在眼前的灌木丛，瞥见了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逃窜于林间，体态臃肿，一身华服与他那凌乱的发髻极为不符，腰间别了一根绿色的鸟羽。

是扎马迦！

朱绍在看到那鸟羽的一瞬，便抬脚飞快地追了上去。

林间斜坡极多，她身形小，无法像身量高的人一样一脚跨过去，只能每跑一段路，便得倾着身滑落一段距离。这样一久，腿上将好了一些的伤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紧咬着牙，没有因为疼痛而减速。

隐约中，又听见左后方有另一道追赶声。

朱绍本以为是纪岚那边的援军，然而对方的脚程极快，脚步声敏捷有力，即便是在这草木丛生、地势起伏的山林间，也能飞快地穿梭。在朱绍的印象中，纪岚的队伍中好似未有这样身手的人。

莫非，是扎马迦的援军？

眼看对方很快便要追上她，朱绍不顾腿上的疼痛，又加快了速度。

再往前便是一片空旷之地，只要穿过这里，便能到达没有遮挡的地方。

届时，双方都没有障碍遮挡，孰胜孰败，皆在那一刻。

下一瞬，朱绍穿过了那片树林，日光晒眼，眼前空白一片。

她的手已然握在了刀柄上，转头往旁边看去，准备迎击。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令她呼吸一滞的一幕。

墨色的瞳孔深邃而沉稳，好看的薄唇点缀在高挺的鼻下，如雕的下颚撑起了他姣好的面容。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

从前她梦里看，醒来也看，开心时看，难过时也看。日日看夜夜看，唯独没想过会在现在看到。

然而，她的心只颤了这么一瞬，下一刻便被那波涛汹涌的怒意给一盖而过。

“谢书安！”

一声怒吼中，长剑出鞘，一瞬息便划出一剑白光，近乎贴着对方的脖子在空中震出了一阵阵嗡鸣。

谢书安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同样诧异不已，他本是心尖发颤，想问她的话一起推攘着挤在他的喉中。却不料下一瞬，便是她夺命的一剑。

惊魂未定之时，正面又忽的射过来一支长箭。

谢书安偏过身子躲闪开，长箭划破他的脸，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雕纹箭……？”

他看了眼插在地上的箭身，困惑地回过头看向将它射出的朱绍。

“啧。”朱绍烦闷地咂舌，恼怒的吐了一口气。

她的眼中已不再像从前那样饱含爱意，取而代之的，是滚烫得令人昏厥的仇恨以及如刀般割人的冷漠。

“你怎么还没死？”朱绍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着寒冷的戾气，“罢了，我亲手杀你。”

闻言，谢书安的呼吸陡然一滞，心猛地坠入了万丈冰河之中。

墨色的双眸目光闪烁，眉宇紧蹙，一脸难以置信地颤抖道：“朱绍……当真是你做的？”

他本想亲自向她确认到底是不是她，然而回应给他的，只有那毫无爱意的双眸，琥珀色的眸子已不似以前那般明如秋水，只剩下了深不见底的厌恶。

下一刻，朱绍抬起剑，再一次向他攻去。

谢书安心头刺痛，涌出的悲痛和绝望骤然化作了燃烧的怒火。

他握住剑柄，在出鞘的一瞬挡住了朱绍的一击，尔后抬手将她的剑格挡开。

朱绍顺势后仰，抬脚冲着他的下巴踢出一记。

谢书安猛地后退一步，伸手抓住她踢到他面前的脚，用力往一旁拽去，企图将她拖倒。

“唰”的一声，一抔散沙撒在空中。

朱绍趁着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腿上的那几息，后仰抓了一把地上的砂石向他的眼睛抛去。

砂石飞扬，微风拂过，长剑从沙尘中飞出，闪出一道剑影。

剑光袭来，谢书安却是没有半丝退缩的打算，他侧着剑身将其化解，把那长剑弹飞，向朱绍近身而去。

尘埃中，对方的面庞愈来愈近，各自双眸中的怒火逐渐变得清晰。

谢书安近了身，一把抓住朱绍的手，将她扯至身前，手顺势抓在了她的背上，另一手提起长剑便要攻去。

琥珀色的瞳孔中本是燃烧的恨意，在后背被陡然抓住后，眸中神色骤然一滞，下一刻，是抑制不住的悲痛和绝望涌进了那漫漫的眸色中。

“你说过你保护我……”她的眼眶蓦地湿润，声音颤抖着宛如窒息一般，“你现在却……”

本是同样充满了恶意的深瞳，在见到那泪光的一瞬，浑浊的恶意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那被压入冰河之下的心慌张地破出了冰水，心底下软得发疼。

“我……”

他话还未说完，脖子却蓦地被一双手掐住。

“我杀了你！”朱绍的双眸中布满了血丝，眼中满满的怒意、恼怒、委屈、绝望交织在一起。

她大声地嘶吼着，泛红的眼眶早已盛满了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手上的力气骤然增大，深深地陷进了谢书安的脖颈中。

谢书安被她掐得难以呼吸，松开抓着她的手去掰她陷在自己脖中的指尖。

但朱绍却是如何都不愿意松开手，宛如绝望中的最后一掷，即便谢书安的剑锋已经到了她身前，她也毫不退缩，愣是要治他于死地。

无奈之下，谢书安放开了手里握着的剑柄，两手去阻挠她。

两人僵持在一起，最后一齐倒在了地上。

朱绍率先起身，跨在他身上，借着向下的力更疯狂地掐着他的脖子。

谢书安被她掐得脖子通红，觉得大脑已经逐渐要失去了意识。他猛地翻过身，将朱绍困在了身下。

朱绍依旧不放手，宁可掐着他将他拉近，也不愿让他挣脱开分毫。

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是真的会被她这么活生生掐死。谢书安将掰着她的双手松开，忍着她愈加用力的掐害，伸手要去推开她。

怎知，他方才碰触到，却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

身下人的外袍上渗出了一大滩鲜血，从她的胸前溢出。

谢书安心下一惊，哑着声说道：“朱绍……你……流血了……”

然而，朱绍完全没有在听。

她只是怒目直视着他，嘴里一直重复着：“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眼角的泪却是一刻也没有止住，眼中满是悲痛和委屈。

“我恨你，谢书安，我恨透你了！”

泪水滑过她的脸，低落在地上。承着那恨之入骨的咒骂声，刺进了谢书安的心。

他看着她眸中的泪光，吻上了她的唇。

两人：杀了你！

朱绍：哭

谢书安：啊啊啊别哭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