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回荡着马蹄踩雪的声音，两人远远便看见了屋外烧着的明火，穿过了最后一片林子后回到了小屋。

谢书安将马停在了一边，下马将朱绍扶了下来。

张冲早已备好了热水在一旁待命，见朱绍染血的肩头，想起朱绍替他挡下的那一瞬，目光一闪，走到朱绍跟前，开口道：“我帮你。”

谢书安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个大男人，好像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能帮她处理伤口。

就在谢书安愣神的时候，朱绍开口道：“没事，我自己可以，我会的。”她说最后三个字时看了一眼谢书安，竟带了丝炫耀的得意神色。

谢书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异事，面上的表情僵住一瞬。

她吃个饭要人喂，鞋子也不会穿，衣带能自己绑得歪七八扭，竟然会自己处理伤口？

朱绍并未多言，越过他们两人，径自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诶，我！”张冲伸手想追上去，却被谢书安一把按住了肩膀拦了下来。

“让她去吧。”谢书安说道，随后面色一沉，“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

屋内，朱绍卸下披在身上的外袍，将衣上的结绳解开，露出了圆领袍下已然染了一大片血色的白色中衣。

她轻轻地脱下中衣，凝固在衣服和伤口之间的血块骤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刺骨的疼痛传遍了朱绍的全身。

她拿起水桶中的绢布，将其放入水中浸湿。

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内回响着，隐隐约约传进了谢书安和张冲谈话的声音。

“谢书安，你为何要去救他？死了他一个，皇朝就可以换代，这难道不好吗？”张冲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不能死。”谢书安反驳道，“在她之下的各派势力早就是虎视眈眈，内里不乏有更加污浊之人。如若没了她，势必朝堂动荡，天下大乱。”

“谢书安，你凭什么这么信他？”即便是朱绍替张冲挡下了那一击，他也只视作是一份人情，依旧对朱绍的身份充满戒备。

“张冲，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现在我们立场一致，宫里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很多眼线你是防都防不住。有她在，事情会好办得多。”

“那如果日后立场不一致了呢？”张冲的声音突然拔高，质问道，“如果日后他为了自己的地位，背叛了我们，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你要怎么处置？”

朱绍眉心一动，默默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半晌，谢书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会杀了她。”

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

谢书安同张冲说完了话，见朱绍还没从屋中出来，便独自守在了门口。

“朱绍，”谢书安背对着门，对里面喊道，“你还好吗？”

屋内传来了咚咚咚的跑步声，逐渐向门口靠近。

不一会儿，门后便传来了朱绍的声音：“谢总管，我有个问题。”

“嗯？”谢书安听见她的话，心里已经想出了数个她会问的问题，最后找了个当前情景下最可能被问的问题答道，“你是不会穿你那个圆领袍吗？你那个袍子，要从里面拉衣带，穿过、”

“不是，”朱绍打断道，“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这个裹胸布要怎么绑？”

“？”谢书安闻言一怔，没有说出半句话。

朱绍见他没答复，以为他没听清，干脆开口解释道：“我刚才换衣服，发现血染到裹胸布上了，于是就卸了下来，打算换一条。结果，我刚脱下，就想起来往常都是碧娟给我绑的，我自己不会绑，结果半晌也没绑出个模样来。”

“我、我、”我都没穿过，我怎么可能会呢？

谢书安大脑飞速运转，“我”了个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朱绍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开口道：“那我不穿了。”

闻言，谢书安心中顿觉不妙，制止道：“你等等！你、”

下一刻，朱绍“唰”的一声，将门从里面打开。

谢书安好像笃定了会看见什么不该怕的似的，猛地将眼睛闭上。

而他这一闭，恰好没看见正大步阔前走到门口的张冲。

只见在门打开的同时，张冲双膝跪地，头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下，大声说道：“小公子，对不住！今夜是我莽撞了，多亏了你我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你、你……”

他本跪在地上，想抬起头正眼看着朱绍赔个不是，没想到一抬头，竟看到了不敢置信的场景。

今夜之前还同他称兄道弟的小公子，此时胸口竟浮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

要说是胸肌，那也不可能健硕到如此圆润，甚至肉眼看上去还有些沉。

更甚的是，就在对方被吓得身体稍稍后撤时，这部位竟然还会随之抖动。

“你、你、你、”他伸手指着朱绍那个与往常不一样的位置，结结巴巴地说道。

见状，谢书安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重重地拍了下去，低声训道：“你别指！”自己的耳朵却偷偷地红了。

“女的？！”张冲被谢书安这么一拍，终于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了这两个字，不敢置信地重复着，“女的？！女的？！当朝皇帝竟然是个女的？！”

谢书安无奈地在一旁叹着气，等着他缓过神来。

未料，张冲不但没缓过神来，反而意识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我打了女人……”张冲目光涣散，近乎绝望地自言自语道，“我打了女人……我打了女人……我竟然打了女人？！”

朱绍见他方才跪在地上磕头给她赔不是，倒也不想坏了他的心意，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打不过我，这个就当不作数。”

话落，张冲的神情僵硬在了原地，目光左右移动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亘古难题一样，嘴里换了个词念道：“我竟然……输给了女人……”

朱绍见他好像更加失落了，一时有些失措，转过头向谢书安投去求助的眼神。

谢书安转头懒得看他，说道：“没事，别管他，一会儿就好了。”

-

天将将蒙亮，几人收拾好了东西，便准备继续启程。

先是内讧，再是敌袭，三人折腾了一整晚都没睡上个好觉，但若是再拖，恐怕便来不及回京了。

张冲顾及到朱绍和谢书安两人打了一晚的架，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便自告奋勇，坐在车前驾马，让两人在车内歇息，待身体缓了些后再交班也不迟。

谢书安没有推脱，三人就这么上路了。

车厢内，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回响着，两人一左一右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书安缓缓睁开了眼。他素来是半睡半醒的，只是靠着车窗眯了会，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同张冲换班。

入目是还在睡梦中的朱绍，她披了件带着兜帽的斗篷，帽檐的绒毛在她嫩白如玉的脸周围围了一圈，活像是从棉花团里冒出来的一只雪兔。

谢书安的视线从她纤长的睫毛，一直划过她的鼻梁，落到了她的唇上。

往常湿润粉嫩的唇瓣，许是在外久了，今日竟有些干燥。

脸颊和下巴上又新增了几道擦伤，伤痕不深，只有细看才看得出来。

谢书安盯着她的脸，心里竟一时间有些烦躁。

每次睁开眼，视线里都会出现她，每看她一眼，自己心里就会生出一些陌生的感觉。

这些情绪，明明在之前都不会有的。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

“他给你下了什么蛊，你这么护着他？”

谢书安的脑海里又响起了张冲对他说的话。

他这个算相信吗？

他起初只是因为利弊权衡下才同她合作，他保护她，他救她，无非都是为了能继续利用她。

如果在张冲的眼里，这就算是相信了，那么，她眼里呢？

她相信他吗？

谢书安身体前倾，左手支在座上，右手缓缓向朱绍伸去。

他盯着朱绍露出来的一节脖颈，白皙纤瘦的颈部宛如玉瓷般，透出淡淡的红润，好像只要轻轻用力一掐，就能从里面挤出鲜红甜美的汁水。

就让我看看，你信我多少……

谢书安目光深深地盯着朱绍阖上的双眼，缓缓将手伸到她的脖颈前。

忽然，一阵巨大的颠簸陡然将车厢颠起。

朱绍在睡梦中，忽觉身体腾空一震，陡然惊醒。睁眼时，谢书安的左手正虚着懒着她的肩膀，梅花的香气缭绕在朱绍的周身。

“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没注意路上还有这么大块石头，走的时候给磕着了。你们俩没事吧？”车前的张冲喊道。

谢书安长舒了口气，回道：“没事，你休息吧，我们换班。”

说完，谢书安未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出了车厢。

朱绍看着他的背影，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便见他匆匆出了车厢。

只是，她不知为何，觉得谢书安这一走，竟莫名像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谢书安那藏在袖中的右手，正止不住地颤抖。

祭雪篇要完啦~写的很开心 >v< ~ 感谢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