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如其来的那场大雨冲洗过，天空完全放晴后，太阳已经西斜。柔和的光线穿过花木叶片间的缝隙，错落有致地斜向石板小径。

雨珠被暑气蒸干，泥土还泛着潮湿。

陶灼躲在园子一角，鼻腔里灌满泥土的腥气，一颗颗踢开脚边的碎石子，以解胸中烦闷。

萃杉手提裙摆，沿着悠长的小路匆匆跑来，像是寻了她许久： “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焦二公子呢？”

陶灼也不替她答疑：“交代你的任务完成了？”

“嗯！”萃杉使劲儿点头。

“说来听听。”陶灼身子一倾，把耳朵贴过去。

萃杉也同时靠近，压低声音：“你们离开之后，奴婢看到梁小姑娘拿出一包糖递给耽迟公子，耽迟公子只从中挑了两块儿就走了。”

“走了？”陶灼直起身子，“他们不是聊得火热么？”

“梁小姑娘好像还喊了他两声，耽迟公子只是摆摆手，头都没有回。”萃杉以为主子是为了陶员外交代的任务，未做他想。

“耽迟公子去哪了？”

萃杉翘起小嘴，眼珠一转：“他和几家公子打了个照面，然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抬眼看到挂在西山头摇摇欲坠的火球，陶灼蹙起秀眉：“坏了！爹爹嘱咐我照顾他，这下人都丢了！”

“距离晚宴还有些时间，我们在开席之前找到他就好。”

主仆俩这便急匆匆满园子里找人。

“会去哪儿呢？”摸不清他的脾性，陶灼沿着小路边走边嘀咕。

“奴婢记得，最后一个和耽迟公子打招呼的是严大公子，要不……我们过去问问？”见主子愁眉不展，萃杉提议道。

陶灼双眸一闪，仿佛看到了希望：“走！”

严明飞正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指点林横练习剑术，林横尚且年轻，出剑莽撞，像个冒失鬼，挑剑直逼严明飞的胸口，却见严明飞脚尖一错稍即侧身，擦过剑锋，两指叩剑发出“铮”的一声清响，那把利剑明显在林横手中脱离掌控，霍然斜出一寸。

林横不得不收势将剑抽回，可在他回身的刹那，一柄未出鞘的剑已然横在肩上。

“还得是严大哥，小弟佩服！”林横挑战失败，却不懊恼，双手抱拳，略显憨态。

严明飞毫不客气，收起招式，似有些无奈：“你小子就是沉不住气，好时机都被你给错过了！”

林横嘿嘿一笑：“所以才要严大哥教我嘛！”

谈话间，一对主仆一前一后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

“陶妹妹？”严明飞早察觉有人在附近鬼鬼祟祟，但知道都是相熟的，就没在意，“你怎么躲在那里呀？”

陶灼见他们收好了剑才敢钻出来：“好久不见呀，严大哥。”

“陶姐姐好。”林横也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小林子越来越厉害了呢！”陶灼也不知道该怎么赞美别人的剑术，只得胡乱褒奖。

林横知晓她是外行，根本看不出什么，只笑道：“陶姐姐人也越来越美！”

“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油嘴滑舌！”陶灼有些诧异，“罢了，就当你真心夸我！”

顾不得和他们打哈哈凑趣，陶灼想起要紧事来：“严大哥，你有没有看到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

提到耽迟，严明飞收住笑意，没有急于回答：“这个人是哪儿来的？”

“嗯……”陶灼被他突然认真的口吻吓得一怔，又不得不违心地承认，“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严明飞没再多言，只是莫名其妙地叮嘱了一句：“离他远点儿。”

“啊？”陶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没什么，”严明飞言语缓和，好像方才的话不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我刚刚看他往那边去了。”

“陶姐姐，你要找人啊？我帮你找就是！”林横也是个热心肠的，话音一落，拖着剑就往严明飞所指的方向去。

“喂——你小子可别莽啊！”严明飞不放心，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放心吧！”林横答应得痛快。

踩着细竹枝凭借竹条的韧劲儿在一小片紫竹林中纵身腾越，忽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素衣人背对他站着，林横玩心顿起，不管不顾，提剑直刺过去。

耽迟眸中寒芒一闪，目光向斜后方一瞥，身子却纹丝不动。察觉对方并无杀意，且有脚步声正往这边来，于是待那把盛着余晖的利刃将距离拉近，猛然回头，剑锋映在张大的瞳仁里，铺着霞光。惊惶之中，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跌坐在地。

沙粒撞向剑刃，没有发出声响，却震得林横手腕发麻，一把剑险些脱手。

“喂！”陶灼慌慌张张跑来，未曾见耽迟如此狼狈过，连忙上去搀扶，“没事吧？”

“你小子搞什么？不是告诉你不要这么莽撞嘛？”严明飞皱着眉头，无奈又愤恨地埋怨林横。

林横还沉浸在一刹那的酥麻里，他转了转手腕，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剑还握在手中，仿佛方才只是错觉。他不由得感到奇怪，忍不住打量起这个被惊吓到的人——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武功的，可一般人摔倒溅起来的沙子，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你没事吧？”林横一脸关切，“我开玩笑的，吓到你了吧？”

耽迟摆摆手，一副还未缓过神儿的样子。

“小林子，你看他这副德行，哪承受得住你这样的玩笑啊！”陶灼替他打抱不平。

头一次瞧见耽迟吃亏，萃杉缩着脖子偷笑，奈何主子气恼，只得摆出主仆一条心的架势：“迟公子可是我家老爷的贵客，若是被你吓坏了，我家小姐怎么交代呀。”

林横笑嘻嘻作揖：“姐姐别恼，小弟知错了，自会向陶伯伯请罪。”

“罢了罢了，”耽迟却一贯大度，脱开陶灼搀着他的手，勉强站稳，“只是个玩笑，在下又没受伤，不必惊扰各位长辈。”

林横心头一喜，凑上前来，以套近乎的口吻试探道：“哥哥，你刚刚那招叫什么啊？”

“什么？”耽迟疑惑，“哪招？”

“就是你跌倒之前，抬脚踢沙子的那招。”林横不会撒谎，脱口而出。

“啊？”耽迟更加茫然，“在下只是不小心脚滑了一下而已。”

“哦……”林横若有所思，却又思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明飞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况，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宜过多接触，扭头假意责备：“你说说你，平时跟我玩玩儿也就算了，怎么还上瘾了呢？万一伤着人，不是给林叔叔惹麻烦嘛！”

知道严大哥其实是偏向他的，林横挠挠头，扮起委屈来：“小弟知错了，哥哥姐姐责罚我就是。”

“哎呀！算了算了，”陶灼不好继续追究，也不便过于苛责，只好拉着脸冲耽迟撒气，“你这个痴蛋！是有多见不得人呀！偏偏往这没人的旮旯里藏，好歹这次是自己人，否则你死了，我都找不到尸体！”

耽迟却笑起来，拂去衣角的沙粒：“陶小姐可真是心系在下，连收尸这种事都准备好了。”

陶灼翻个白眼，颇为愤懑，又怕触发了他的毒舌本质，不敢多辩：“你还有心思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