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盯着楼梯口的壁灯，沉默了半晌。
他说不太清楚那阵心跳是怎么回事，加速的跳动里居然带着一抹无法言喻的旖旎，像是春夜里悄然绽放的花。
“我觉得有点奇怪。”
尤萝见迪卢克许久不说话，把自己重新摔进了沙发里，她伸手摸了一把脸，猫似的打了个哈欠。
她说话时有点大舌头，迪卢克倏然回神。
他看到她两旁的麻花辫散开，发丝凌乱地拂在脸上，交叠的手指微微一动。
“奇怪什么。”他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出声时放缓了呼吸，声音在安静的酒馆里显得意外温和。
“我的嗜酒症发作好像没有时间规律了。”尤萝喃喃低语般说着，“你说我喝醉了，可是原先的酒量那么好，怎么会容易喝醉？”
她喝醉了，可喝醉明明是上一个话题。
“你不是说没醉么？”迪卢克看着她微红的脸。
尤萝摆摆手：“喝了你的酒，有点头疼。”
还是因为圆月夜的影响呢？
好奇怪，尤萝想，她的身体仿佛在悄悄发生着改变，但是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改变。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错觉，会有多少准确率呢？
迪卢克安静地听着她自言自语，酒馆里偶尔会传来一阵很轻的风铃响，那是门缝处吹进来的风落到了风铃上。
“不舒服可以睡一会儿。”尤萝的说话声渐渐低下去，迪卢克终于开口，“今天晚上我一直在这里。”
“我不困……”尤萝的自主意识已经被困意和酒精麻痹，她半眯着眼睛，仰头看着酒馆的天花板。
外面的风听起来很大，一阵又一阵，仿佛永无止境。
尤萝的眼睛渐渐闭了起来。
睡着之前，她的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她要早点回到猫尾酒馆，不然迪奥娜会担心。
她要记得去杂货铺把蒲公英籽拿回来，新鲜的蒲公英籽保质期只有三天。
她要……
“啪哒。”
随着尤萝睡过去，她的身体一歪侧倒在沙发边，口袋里的一本书掉落出来，砸在了地上。
迪卢克跟随着书落地的声音看去，他俯下身来，捡起了那本书。
《神之眼的存在研究》？
迪卢克的手指搭在书籍边缘，他微微蹙起眉头。
手边没有保暖的毛毯，于是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蜷成一团的尤萝身上，尤萝往里埋了埋脑袋。
“迪卢克……我们去摘葡萄……”
迪卢克伸手将尤萝脸颊边的凌乱发丝捋到了她的耳后，这个动作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收回手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少女的脸如同熟透的苹果，她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似是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四下静谧，唯有二人的呼吸声一浅一重，倒也意外和谐。
迪卢克眼眸微闪，他将手移开，抓着那本书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
与此同时，郊外的一处秘境内。
“他有神之眼？不可能！”
斯范半弯着腰，恭敬地站在里布昂身后，他们的脚下半跪着几位蒙面男子，仔细看，能发现男子的脸上也缝合着铁皮。
斯范竟是这群人中外貌唯一正常的人类。
“里布昂大人，请别上火，不如先听他们讲完。”斯范如同一位谄媚的奸臣，他先是笑眯着眼睛劝里布昂不要动怒，接着把脸一垮，指向了那群蒙面男子，“你们好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男子抬头瞪了一眼斯范，他朝里布昂恭拳答道：“里布昂大人，我们没有说慌，那位男子身上的确有神之眼。”
话音落下，一时无人说话。
秘境里的泉水流淌，水流声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神秘。
“我们不敢随意接近，只能回来禀报您。”
“废物。”斯范见里布昂不讲话，于是越俎代庖，指着男子骂道。
男子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不服气。
说大家是废物，难道他就不是废物吗？
这么多天了，连个小丫头的头发丝都没能伤着，还好意思说弟兄们！
里布昂有些不满斯范的行为，他慢慢转眼过去盯着斯范，用他那僵硬机械的嘴巴问：“那你呢？”
“里，里布昂大人！”
斯范没想到里布昂会突然把怒火转移到他的身上，他连忙摆手：“我一定会将您下达的任务完成的，请您放心。”
“呵。”里布昂笑了，“但愿如此。”
里布昂让那群蒙面男子退下了，他坐在上方的座椅上，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斯范。
“大人。”斯范单膝跪了下来。
“我会去解决那个人。”里布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这个人消失后，蒙德就只剩下那一位，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明白。”斯范低垂着头。
“至于那个酒庄的大少爷，我想，我们没有把柄在他手上，他也没办法拿我们怎么样，到时候事情处理完毕，把这里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一点痕迹。”
里布昂呵呵冷笑着：“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你的计划失败，他也许早就死了。”
“是我的失误……大人，我……”
“解决完那个人之后我会回一趟集合营地，也许不会再回来。”里布昂不想听他再过多解释，斯范表现出来的衷心他已经听腻了。
秘境空旷，说话时会有回音。
斯范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听到里布昂和他说：“务必斩草除根，等事情解决，首领会帮你完成心愿。”
不过是求权求财，只要他们的计划能够顺利完成，到时候都是小事一桩。
“但如果，事情没有处理妥当，斯范，你要记住，她活着，你就得死。”
斯范盯着眼前里布昂的鞋尖。
“是，里布昂大人。”
——
尤萝做了一场梦。
她梦见自己被斯范追杀，被对方逼到了一处秘境里，她的嗜酒症在梦里也发作了。
斯范面目狰狞地掐着她的脖子叫她快点去死。
那倒是给个痛快啊！
尤萝在心里狂吼。
“你们这群虚伪的贵族，既然做不到给予同等的爱，为什么还要领养孩子？为什么我永远都不是第一选择？为什么！”
“救……！”
尤萝猛然睁开了双眼。
前方的吊灯灯光明亮，闪到了她的眼睛，尤萝抬手遮了遮。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但好歹头不晕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尤萝低眸注意到盖在身上的外套，才明白为何她会睡得温暖又踏实。
迪卢克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他似乎没有休息过，手里正在翻阅着什么，灯光细碎地洒下来，层层叠叠地铺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环境里，他的眉目间似乎也染上了一抹温和，几点灯光落进他的眼眸，如同闪烁的星星。
这一瞬间，格外的美好。
直到迪卢克翻了一页书。
“喂，你在看什么！”尤萝猛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迪卢克翻阅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向了尤萝。
“好像是叫，神之眼的存在研究。”他开口回答，语气很是平静。
“……”
那是她偷偷借的书！
尤萝两肘搁在桌面上，盯着迪卢克正捻着书页的手指，她眨了眨眼。
迪卢克居然快把整本书看完了。
身上的外套掉落在沙发边缘，她将其拿起，抖了抖，递还给迪卢克。
“还给你。”
“嗯。”
外面的风似乎停了。
“我睡了很久吗？”尤萝问道，“你连这么厚的一本书都要看完了。”
外面的天还是黑着的，不知何时会步入晨曦。
“没有，翻了几页。”迪卢克把书合上了，“没什么意思的书，随便打发时间。”
没什么意思的书？
没什么意思的书……
尤萝闻言愣了愣。
“神之眼对你来说很没意思吗？”她开口。
迪卢克把书递出去的动作一顿，几乎是在尤萝说话的瞬间捕捉到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
尤萝抿着唇，垂下眼，不去看迪卢克：“那你把书还给我吧。”
书沉甸甸的，迪卢克把它放到尤萝手里。
“我该回去了，迪奥娜可能还在等我。”尤萝接过书，“该说的话我都和你说了，酒的事情你也注意一点，毕竟圣洁之心那么珍贵，其他也没什么了……”
“尤萝。”
“我知道，你不用说。”
尤萝很少这样不礼貌地打断别人说话，她把书抱在怀里，转身往楼下走。
“你不要把凯亚和我说过的话再一模一样地跟我讲一遍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走了。”
反正大家都不会懂的，尤萝想。
有神之眼的人是不能理解没有神之眼的人的。
尤萝推开门时仰头望了迪卢克一眼。
迪卢克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他站在光投下的阴影里，尤萝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路上小心。”
尤萝没有回答他，迈开步子朝外走了出去。
天边染上一抹淡淡的白，似乎是天要亮了。
冷风从一楼的门外灌进来，门被关上发出声响，风铃晃动，叮铃叮铃。
迪卢克这时感觉到一丝冷意，他低眸看着腿上的外套，微微皱起了眉。
让她难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