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茶跟着楼春红到了院长的办公室，院长姓郑，看年纪五十出头，头发仍是很多，却有大半都是白色。

他眼里闪着光彩，先是和蔼地请听茶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

“有个人，拜托我一件事，把这个交给你。”

郑院长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这是宋清辉拜托我给你的，他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院长把盒子推到她面前，听茶看着眼前的盒子，脑海中浮现出宋清辉的身影，“他来医院了吗？”

“没有，是他哥哥的秘书，把东西交给我的。”

听茶回到病房，看着眼前的盒子，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盒子，飞快地跑下楼，径直跑向医院的铁门。

此刻，夜幕将至，视野里带着薄薄的黑雾，听茶趴在铁栏杆上，极力仰头，往外看。

心里念着宋清辉的名字。

天彻底黑了，再次回到病房，把盒子打开，是一块女士手表，黑色的表带，表圈是方形的，很小巧，带着冰冷的质感。

她看到盒子上的品牌，眸光闪了闪，原本想要拿起手表的手停在半空，她收回了手，就这样坐了许久。

心底估摸这手表的价值，应该是她出生到现在，也不会用完的钱。

听茶合上盒子，却突然看到手表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拿出手表，抽出里面的字条。

手表电池的寿命一般在两到三年，按照三年来算，你还需要换二十八枚电池。

听茶看到这段话后，眼眶发热，泪水滴在柜子上，一滴两滴，身体在颤抖，滂沱的情绪来得如此突然，一下子就淹没了她。

她趴在桌子上，像个孩童一般，放声大哭。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后，她每时每刻都在恐惧，就连她的亲生母亲，都对她放弃了期望。可是……她明明对人生有这么多的期许，许多渴望，为什么命运要强加这样的痛苦给她，她明明已经很坚强了。

眼眶湿热，袖子也是湿热的，她想要长命百岁，她也会长命百岁，听茶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默念。

——

听茶数着日子，配合医院的治疗，很快就到了二月的尾声，今年是闰年，二月比过去多上一天，她想在二十八号这天出院，她要回到学校，参加高考，做回她本该做的事。

经过陈务期的评估后，听茶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出院当天，付静宜来接她，短短几天不见，她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

听茶总觉得这样大的肚子随时都会爆炸，怀孕的女性，像是在挑战人类的某种极限。

邱孝倒好车，一只手挂在面包车的车窗上，看了母女俩一眼，道：“上车。”

邱孝是开水果店的，居所就在水果店后面的屋子里，水果店后面，有一间厅子，一间卧室，听茶在的时候，邱孝就拿了折叠床，睡到卧室。

“我想回学校上课，想在学校外面租一间房子，租房子的费用不用你们出，我身上还有一些钱。”

听茶没有生病时，寒暑假回去打暑假工，她昨天晚上仔仔细细算了一个晚上，她卡了应该还有五千块钱。到学校周边租个五百块钱的房子，租四个月，除去水电费，应该还有两千多，暂时顶得住。

后视镜里，在听茶说出她想自己租房住的时候，邱孝明显露出了笑意。

“听茶要出去住也好，她这个病，也不好住学校，会有同学投诉，我们那里又太小了，离学校也远，倒不如在学校外面租房子自己住，能好好学习。”

邱孝这番话，丝毫没有考虑过听茶的感受，揭开了她在同学之间的狼狈，也正好冠冕堂皇地满足了自己的私欲。

“听茶，你真想搬到外面住吗？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妈妈担心……”

听茶冷笑一声，付静宜这句话的意思，明明也是同意的了，今年七月份，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到时候只会更拥挤，倒不如让听茶先搬出去。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妈妈结婚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妈妈在她和那个男人之间，选择了那个男人，或者说选择了她的幸福。

其实，也谈不上幸福吧，听茶觉得。毕竟邱孝穷是事实，没有老婆也是事实，他们只是满足了搭伙过日子的条件。

“妈妈，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可以一个人生活了。”

付静宜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女儿已经十八岁了，她尴尬一笑，“妈妈都忘了，我们茶茶已经十八岁了，想要什么礼物？妈妈给你买。”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在十八岁生日以前，她有无数想要，想要妈妈记得她的生日，给她买蛋糕送礼物，但十八岁的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学会放下对母爱的渴求，看穿了母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的谎言，她被幼年时写过的日记蒙蔽了太久的双眼。

“后天我想正常去上课，所以想今天就去看房子，一会儿放了东西，我就去学校看房子。”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看得成，妈妈陪你去。”

听茶瞅了一眼付静宜的肚子，又看看在前面开车的邱孝，“邱叔答应吗？他会放心你带着孩子跟我去吗？”

付静宜果然顿住了，“你邱叔……”

邱孝道：“静宜，你身体还没彻底好全，别去了，听茶也十八岁了，该让孩子历练，就让孩子历练，我们做父母的不能总插手。”

回到水果店，听茶把自己的行李拿了下来，放在角落。

准备走的时候，付静宜拉住她，塞了一张卡给她，告诉她，这是她一个学期的伙食费。

听茶接了，她并不是点钱都不需要，相反，面对生活的窘困，她需要钱，这也是作为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

听茶拿着充满电的手机，在外面等了十分钟的公交，终于等到了去学校的那一趟。

在车上，看了几家招租信息，听茶提前打电话过去，确认情况，并且预约了看房的时间。

第一家的房东，看见她是个小女孩，以为她耍着她玩，问了几遍，才放下心来，确认她是真心想要租房的。

是学校附近的破旧小区，看建筑，大概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

房东推开门道：“小姑娘你真有勇气，你妈也真是放心你，我闺女今年十七岁，只比你大一岁，我还觉得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呢。”

听茶在心里道，十七岁确实还没有长大，确实还可以说是小孩子，只是小孩子和小孩子之间，也有不一样的命。

“我妈说，我准备上大学了，要好好锻炼我。”

房东点了点头，你看这间怎么样，一房一厅，旧是旧了点，但是有阳台有厨房，方位好。

听茶也觉得不错，但一房一厅，显然不是五百块钱能租得起的。

这和房东放在网上的房子照片不一样。

房东道：“你说的那间，我昨天刚租出去，这间要八百块钱，你看要不要租。”

房子在一楼，外面种了棵枣树，绿油油的，一路走来，除了树叶，并没有看到什么垃圾，平时应该是有物业打扫，小区外面也有保安，安全至少有所保障。

但价格远超出听茶的预算。

“太贵了，我想租五百以内的。”

“六百怎么样？上一户人家我是租他们七百的，看你一个小姑娘，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给你便宜点。”

听茶算了算自己手里的钱，付静宜给她的卡按照往常的生活费计算，应该有三千块钱，再加上她手里的五千，多一百也还能忍受，况且，这个房子确实不错，能做饭，比起吃外卖，可以节省不少的钱。

她咬牙答应下来了，和房东签订了合约，剩下几家也不用再看了，听茶发了个定位给邱孝，让他把她的东西送过来。

想了想，先去银行查看卡里有多少钱，再去超市逛逛，把该买的东西买了。

到了银行一查，银行卡上的数值不是三千而是五千，估计是付静宜觉得她租房子要花不少的钱，就多给了两千，有了这两千，听茶之后的生活，可以说轻松了很多。

去逛了一趟超市，把该买的东西买了，一共花了五百块。

提着东西，有些吃力地往回走，走到半路，电话响了，听茶以为是邱孝到了，直接从口袋抽出手机，接通了，不是邱孝的声音。

是她的亲生父亲，听南文。

“怎么了？”听茶冷冷道。

“听说你出院了，怎么，知道医院过得不开心了？我最近和一个阿姨在相亲，她人还不错，我给了她一千块钱。”

听茶沉默：“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当初你让我和你妈离婚，现在报复来了吧，我说过吧，以后你想哭都哭不出来。”

听茶默然地挂断了电话，提着东西继续往前走。

但挂断电话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再次响起。

她掏出手机，再次挂断，如此反复几次，电话又响起。

听茶的电话铃声，是她一位很喜欢的歌手唱的歌，现在她觉得这首歌如此可恶。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接起电话，大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听南文的情绪在对面同样的失控，他一声声指控和强调，道：“我是你的爸爸！你是我的女儿啊！”

听茶再次挂断电话，后面无论电话响起多少次她都没有接。

她出生的时候，听南文就患有精神分裂，日子鸡飞蛋打过了十四年，这个残破的家庭，终于迎来了一次摧毁性的打击。

听南文精神病复发，和付静宜连续发生了半个月的争吵，听茶听着父母的争吵声，脑子里一片混沌。

瓷碗破碎的声音，凳子摔打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不住的争吵谩骂声，让她觉得这样的人生，多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有一天，付静宜在和听南文争吵过后，离开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听南文将矛头指向了正在房间里用电脑查资料的听茶。

听南文骂些什么，喊些什么，听茶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听南文冲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眼前的电脑，砸碎了。

在争抢的过程中，听茶的手，被电脑的零件，划出了鲜艳的血。

听南文面对满地的零件，目光四处搜寻着，随时都有可能把听茶变成地上的电脑零件。

但好在听南文还有理智，他走了。

听茶把房间反锁，把灯关了，她不敢开灯，也不敢睡床上，她怕听南文发现她，她躲在床底，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照常去上学。

她傍晚回到家，发现付静宜回来了，之后又是数不尽的争吵，听茶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煎熬，她怕有一天，听南文再次发疯，把全家都给杀了，她也不想每日面对这样的争吵，她想他们离婚，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