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愤怒和羞耻感涌上心头，听茶站起来，压下上涌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更平静些，“好，我明白了。”

她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道：“宋清辉，我会主动来你的病房，关心你，是因为过去的你也同样关心我，我知道你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没有生气，我不能要求一个完全忘记我的人和我做朋友。”

听茶离开了，强撑着说完那番话，对她而言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回到病房，她疲惫地靠在墙角，突然庆幸钱金梅离开了这里，没有人看到她的狼狈。

门关上了，发出碰撞声，手触到脸上，才发现眼泪早已布满脸颊。听茶很难控制住情绪，实在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找个地方偷偷躲起来宣泄。

——

傍晚，周洪燕提着饭盒进到宋清辉的病房。

看到中午的饭盒洗得干干净净，心里有些奇怪，因为往常都是她带回去清洗的。

“清辉，你今天怎么把饭盒洗了，我拿回去洗就好了。”

宋清辉看了眼柜子上的饭盒，想起听茶收拾地上饭菜时的模样，小小的脸紧绷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还给他送了饭菜。

“不是我洗的。”

周洪燕眸光一转，瞬间明白过来，“是那个每天来看你的小姑娘给你洗的吧。”

宋清辉夹菜的手一顿，偏过头看：“周姨你见过她？”

“自从你治疗昏睡后，她每天都来病房看你，我给你送饭的时候，就看见了她，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这小姑娘对你还挺关心的。”

周姨的话盘旋在脑子里，宋清辉放下筷子，道：“周姨，我吃饱了，你带回去吧。”

周洪燕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惹宋清辉不高兴了，收拾好饭盒准备离开，离开前，她停下脚步，想了想道：“清辉，难得有这么关心你的朋友，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我看听茶挺好的，你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和她说一说。”

宋清辉站在窗口，凝视着初春的绿芽，听到周洪燕的话，转过身，“知道了，周姨，天黑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夜里宋清辉靠在床上，拿起一旁的书正准备看，他明知看不进去，依旧强迫大脑去接受它，他不喜欢被身体掌控的感觉，他更喜欢自己能任意地操控身体。

刚翻开书本，掉出一张纸条。

他打开纸条，看到上面整齐的字迹。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那盏红色灯笼前。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字迹与字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他想起白日里，听茶随意说起的，他遗忘了的记忆。

灯笼在指尖打着转，他看向另外两行。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

次日一早，吃过早餐后，四楼所有患者再次集中在活动室，这次的集体活动是健身课。听茶出门的时候，隔壁的房门也刚好打开。

宋清辉内里穿了黑色的T恤，外头搭了同色系的外套，裤子也是黑色的休闲裤，显得人高腿长，气质卓越。

两人的视线对上，听茶率先移开视线，越过宋清辉，快步往前走去。

楼春红站在台上，“这次我们特意请到了毅能健身房的教练，为我们上健身课，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的，患者打量着舞台上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新来的健身教练也观察这个受世人远离的地境。

“好，现在我需要大家两两组成一组，完成接下来的锻炼。”

上一次，听茶很顺利和宋清辉组成了一组，但这次，显然不可能再与宋清辉组队。

她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但很遗憾，大家都很快地找到了合意的搭档，听茶又转回了原来的位置，现在队伍中只有三个人没有找到搭档，除去听茶，一个是宋清辉，一个是做早操时，在走廊胡乱冲撞的肥硕男子。

教练打量着下面组队的众人，瞧见还剩三个人没有组队，正准备指点江山，宋清辉朝听茶走了过来，“和我一组吗？”

听茶脑中掠过宋清辉昨天说的话，不是很想答应，但想到教练到时候把她和那个肥硕男人组成一组，以那个人的暴躁脾气，说不定三言两语过后，就开始对她动粗，于是听茶点头答应了。

“先把外套脱了，跟我做热身运动。”

听茶知道今天要运动，特意换了比较宽松能遮掩身形的衣服。她人虽然很瘦，但该长肉的地方一点也没少长，过去每到夏天或是体育课，听茶都会选择穿上大一码的校服。

教练站在舞台示范动作，底下的人跟着练。

“现在需要和你的搭档相对平躺在地上，做仰卧起坐，起来的时候，手要碰到一起。”

教练走下舞台，指着听茶和宋清辉，“你们给大家做个示范。”

教练突然走下来，指着他们说话，让听茶有片刻的无措。宋清辉站在她的身后，低声道：“躺下。”

说罢，走到听茶的对侧，也跟着躺下。

教练满意地点头，“嗯，悟性很高，现在起来，一！”

听茶憋着气，她自小就对所有的运动都不擅长，也讨厌运动，每学期要测的一分钟仰卧起坐，别人能做四五十个，听茶却只能做十多个。

起来的时候，手掌碰到宋清辉的手，很凉很冰，不像她，因为一个仰卧起坐，弄得手心全是潮湿的热气。

听茶起身的时候，原本宽松的衣服在一瞬间紧绷，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

教练听见喘气声，揶揄道：“小姑娘缺少锻炼啊，一个仰卧起坐就喘成这样。”

教练再走到舞台中央，“好，现在我们进行比赛，两分钟倒计时，哪个小组做得多，哪个小组就赢。”

“你的搭档就是我吧。”教练拍了拍那名壮硕男子的胸膛。

男子竟然也没有反抗，反而是十分顺从地答应了。

教练将计时器交给楼春红，客气道：“楼护士，就劳烦你帮我计时吧。”

听茶躺在垫子上，没想到逃离了学校的体能测试，在医院里也要运动，她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我可能有些慢。”她在心里补了一句，不是可能有些慢，是很慢很慢。

宋清辉盯着听茶红扑扑的脸蛋，她没有和往日一样，把头发披下来，而是梳了马尾，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他移开视线，“没事，按照你的速度来，不要勉强。”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

听茶躺在瑜伽垫上，就像是案板上的鱼，动弹不了半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垫子上起来，起来的时候，却瞧见宋清辉早已坐在位置上，恭候她多时了。

两人掌心相贴，宋清辉突然侧过脸，嘴唇不小心触到听茶的面颊，两人皆是一愣，“其实我们不用这么诚实，有时候做做作弊，成绩就不会那么难看。”

说罢宋清辉蜷起两条腿，听茶看向身侧的人，见有不少人也都蜷起了腿，便没了顾忌，把脚往回缩了缩。

这一缩，起身的速度便快了不少。

倒计时结束，教练让他们按顺序报数。

到了他们这一组，宋清辉没有说话，而是让听茶说。

听茶对上教练的视线又移开，最后道：“八十个。”

教练嘴角扬起一抹淡笑，看了一眼听茶身旁的宋清辉，道：“不错嘛，有进步。”

宋清辉在一旁听到听茶的报数，眼眸中闪过一笑，“孺子可教也。”

听茶道：“我只是不想我们的数据太难看。”

果然，接下来的统计环节，他们的这一队，只能排在中间的位置，不算输得太难看。

接下来几个动作，教练又接着让听茶和宋清辉示范动作。

其中有一个动作是双方背对着背，手钩着手，将对方背起的动作。

两人肩背相抵，男子身上热气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她的身上，听茶被宋清辉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

脚尖短暂地离开地面，又落地，她第一次从运动中感受到了快乐。

活动结束后，已是中午。两人先前的配合还算默契，但活动结束后，皆是再没有什么话可说，听茶就算有心说话，想到昨日宋清辉冷淡的态度，也都闭上了嘴。

她回到病房，却看见病房里莫名多了几箱礼盒。

想到宋清辉昨天说的，她是来向他讨债的，这几箱礼盒，或许就是他给她的债务。

听茶翻出柜子里的手套，之前宋清辉借给她的手套一直忘记还了，这时候一起拿过去给他，刚好合适。

她提着四箱礼盒，外加一副手套，敲响了宋清辉的房门。

宋清辉插着兜，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大半个头。

他拉开了门，脑中莫名掠过昨日的场景，他质问她，为什么不敲门。

宋清辉有些后悔昨天把话说得太绝了，他心里清楚，自己面上看还算是一个温和好相处的人，但底子里，却是实打实的薄凉，薄凉之人不可深交，他确实对听茶有好感，对她的保护，最好就是能断绝彼此的来往。

他现在发现，他的薄凉，对听茶是例外，他不想断绝他们之间的来往，相反，他不可抑制地想要靠近她。

听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宋清辉挑了挑眉，目光从她身前掠过，想起今早二人组队时的场景，到底不是他色0情，特意留意到这些地方，只是前天晚上的春梦，再加上今早的接触，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没有什么念想，是假的。

“怎么不进来？”宋清辉问。

听茶抿了抿嘴唇，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在外面说比较合适。”

听茶这番语气，琢磨不出是真的生气了，还是赌气。

“还是进来吧。”宋清辉让出一个位置。

听茶一抬头，就瞧见窗口处晒的床单。这床单并非宋清辉有意拿出来晒的，只是厕所潮湿闷热，晒了一个晚上，还是湿漉漉的，他刚拿出来晒，听茶便提着东西造访了。

宋清辉床上的被单，并不是医院统一发的，而是从家里带来的，他为什么要突然洗床单，再说了，每天都会有人送饭过来，宋清辉让送饭的人带回家洗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洗。

“你还是别进去了。”宋清辉笑道，却并没有解释。

听茶不再关注潮湿的床单，而是将四盒礼盒放在地上，“这些礼盒，是你给我送的？”

宋清辉想到昨天对家里保姆的嘱托，再看到地上的礼盒，非常后悔。

“是我送的。”

“所以你是想通过这四箱礼盒了清我们的关系？”

“没有，茶茶。”宋清辉听到自己说出“茶茶”两个字，就连他也是一愣。

听茶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语气有些惊喜又有些克制，“你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