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舟看她没反应,弯曲手指,纸巾虚虚地靠在她下颌处,恰好接住了滚落的泪珠。
郁清怔怔地缓了会神,直到一曲完毕,僵硬的四肢才有了感觉。她瞥向面前骨节匀称的手,不知所措地接过纸巾,“谢谢。”
沈暮舟垂下手,拉了张高脚凳坐下,斜靠在桌边。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汽水糖,剥开糖纸一股脑全塞进嘴里,过于甜腻的滋味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想了想,又掏出一颗糖握在手心,抬眸望向郁清。
她眼尾泛红,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嘴唇却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忍耐。
他眉眼微动,攥紧的指骨松了力气,扭头转向身后,不再看她。
这样她应该可以痛快地大哭一场了吧。
台上的演奏者换了一首歌,开始轻轻哼唱。这首歌出自最近刚火起来的海外留学创作鬼才,齐晓漆,这首比刚刚那首更悲伤,悠长的尾音让人一不小心就溺入其中。
沈暮舟站在原地不动,等待这一首唱完,才扭头去看郁清的状态。
身后却空无一人。
*
花园里的喷泉开了。
刚下过雨的空气有些潮湿,好在这座庄园的地理位置优越,设计的格局开阔,所以并不闷热。
郁清呼出一口气,眼前水雾弥漫,她漫无目的地闲逛,止不住懊恼的情绪。她刚刚在沈暮舟面前失控了,并没有隐藏好情绪。
Fiona说的对,她在沈家很危险,不仅仅是沈家人的敏锐,还是因为,她接近沈家就接近了旧事的证据,这些微小的细节很容易击破她的假面。
郁清胡思乱想着,缓步绕过闲聊的宾客们,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曲折狭窄的石子路。徐徐的风将她吹得清醒了一点,抬眼却发现周围漆黑一片,草木茂盛。
这是一处隐蔽的角落,不太安稳。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对话。
“我爱你昂……我……我哪里比不上我哥!为什么不喜欢我……”
郁清皱皱眉,这个人的语气一听就是喝醉了,估计是借着酒劲说真话。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加快脚步穿过小路。
“白少,您喝醉了,我找人送您回去休息……白少……松开我……松开我!松手!”
许是因为周围太寂静,细碎的声响异常清晰。郁清停下脚步,察觉不对,两个人似乎起了争执。
不是单纯的谈感情这么简单。
咚的一声突兀响起,却让郁清直接发现了两个人的位置。她靠近草丛,探头望去,隐约有个人背对着她弯下腰,似乎在费力扯着什么。
她跨过石块,走过去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你在干什么?”
握住胳膊,郁清才发现这人在发抖。
她一愣,望向这个人的脸。头发盖住了这个人的额角,只露出精致典雅的眉眼。
郁清觉得眼熟,动了动嘴唇,“你是……那个钢琴家?”
钢琴家没有回答,望着她满脸泪水,嘴唇毫无血色,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的……帮帮我,帮帮我……”
郁清按住她的手腕,“你别急,发生了什么?”
她绝望地喃喃自语:“我没注意到……都怪我,我换完衣服从侧门出来,他……他就扯我!我害怕……我拿包砸他,他松手……我推了他……我没想推他!我就是,就是……不能让人知道,知道我就完了!”
郁清轻拍她的背安抚,一边借浅淡的月色细细打量地上的男人。
这人歪着头,她一眼就发现是熟人。
白新?白少?
那他刚刚提到的哥是白深?
郁清呼吸一滞,把嘴里的疑问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探寻这个的时候。
身边的人依旧语无伦次,脸色惨白,弯腰就要去推白新的腿。
郁清一把拉住她,神情认真,“你退后一点,我去看。”
她现在显然情绪不稳定,不能放任她靠近白新,以免失控。
郁清斜睨地上衣着华丽的男人,叹口气,靠近探了下他的呼吸,正常平稳。又艰难地拉起他的肩膀看了看,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任何伤口。
情况还不算太糟。
“你叫什么名字?” 她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
“齐晓伊,所谓伊人的伊。”
郁清点头,“晓伊,他没事,你别害怕,去找人把他抬回去休息,然后请医生来检查。”
她放慢语速跟齐晓伊解释,却突然听到猛烈的咳嗽声。
身后的白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起身,慢慢抬头看向这边。
“你!你怎么在这!” 他一脸惊惶,颤巍巍地指向郁清。
郁清看他状态还不错,抬手揽住齐晓伊,气定神闲地点点头,“醒了就自己走回去吧,省的我们叫人了。”
她拉着齐晓伊转身,刚走两步,齐晓伊忽然尖叫起来。
白新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像后拽,郁清迅速伸手,捏住他的骨头,趁他停顿的功夫一脚踹向他的要害。
白新吃痛,弯腰乱叫着,“卧*……你个疯婆子!神经……我又没动你,我拉我自己女朋友!”
郁清扭头问:“他是你男朋友?”
齐晓伊惊魂未定地摇头,“不是!我只在公司跟他见过几面。”
“哦……” 郁清将视线落回白新身上,刻意将尾音拉长,意有所指。
白新喉咙一紧,紧张地吞咽口水,硬撑着说:“我们谈过,我想挽回她……你看她手上那个戒指,我送的!”
“这不是!这是白总……” 齐晓伊脱口而出的话忽然停住,指尖难以察觉地抖了一下。
很不幸,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听到了。
郁清安静地护在她面前,没有一点反应,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但白新激动地上前,“你!我就知道,你勾引我哥!你……”
郁清一掌拍掉他的手,冷冷地打断他:“白新!闭嘴!”
她努力深呼吸,保持音调平稳,“你喝醉了,今天不清醒,自己先回去清醒清醒!”
“郁清,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我找她关你什么事啊!”
郁清不想跟醉鬼浪费口舌,轻轻推了齐晓伊一下,示意她走在前面。
白新的声音在身后不依不饶:“齐晓伊,你今天敢走!我立刻就能让你在公司里呆不下去!你不可能再赚到钱养你那败家弟弟!”
齐晓伊的脊背僵住,停在了原地,片刻后缓缓转过身,对着郁清勉强笑了笑,“沈小姐,今天的事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郁清对于她认出自己的事不太惊讶,她既然跟白家的人认识,知道沈暮清的存在也不难。
她惊讶的是,齐晓伊刚刚明显抗拒跟白新相处,现在怎么态度急转。是为了继续在公司留下吗?为了钱?
郁清快速在脑子里梳理白新话里的信息,猜测她应该是需要一份赚钱的工作。
“齐晓伊,听说过沈氏旗下的原果传媒吗?”
齐晓伊顿住,不知道沈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诚实地应道:“知道。”
“有兴趣来吗,违约金不用担心,我帮你。”
齐晓伊下意识用力掐了下手背,疼得吸气,仍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你愿意吗?” 郁清追问。
一旁的白新不耐烦地催促:“沈暮清,快走吧……”
“愿意。”
郁清盯着齐晓伊郑重的神色,笑着叹气,“那就好。”
她划开手机屏幕,翻到没有备注的一串号码。手指悬在半空停顿一秒,最终还是按下通话键。
“哥,走了吗……好,方便请白总过来一趟吗,定位马上发你。”
*
落地窗被厚厚的遮光帘完美遮住,室内的吊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所有动静都避无可避。
白深双手交叉搭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白静,“伤哪了?”
白静像弹簧似的一下坐直、又慢慢瘫下来,双手放在锁骨位置,娇声娇气地回:“心。”
白深撇撇嘴,不忍直视地转移视线,语气无奈又不解:“我出去一趟,你脑子都学傻了吧!”
他自己很快摇头否认,“不对,看看你那成绩,你压根没学。”
“大哥!你这么说真的伤我心了!”
白深无动于衷,淡淡回:“是吗,你伤我心的事怎么不提?好不容易从沈暮舟个冰坨那里替你争取一个机会,你真是能耐,直接把亿达的项目打没了!”
白静扭捏地扯扯新换上的纱裙,“哎呀大哥,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你倒是认错啊。”
“那不可能。”
白深烦躁地迈开长腿,在白静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她。
“必须道歉。”
白静站起身与他对视,“跟郁清道歉,不可能!”
白深试图讲道理,“你做错了你就要道歉,之前沈暮舟说你绑架的事,我们暂且不提,我没看到。但这次,你直接动手,我看得清清楚楚。”
白静仰着头,“这些全是我做错了,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我不可能道歉!”
白深咂摸出不对劲来,“你讨厌沈家那个小姑娘啊。”
“我……”
白静刚想开口,话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
白深只好停下,“进来。”
门外的人神色焦急,但还是礼貌地致意,说话依旧条理清晰:“白总,小沈总请您过去一趟。”
白深皱眉,“有说什么事吗?”
“不清楚,只是好像,跟沈小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