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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南弥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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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些前尘旧事,张景颇为后悔一时情急,说漏了嘴。

见他不应,唐卿月揽过身边一对鸠杖,支于腋之下勉力站起,拄拐蹒跚移来。

张景前伸两手心疼扶来:“贵主小心!”

宫变时,丹阳公主年方十六。

囚于诏狱一年、幽于掖庭三年之后,云娇玉软的女子容颜灿若芙渠盛开,可惜却摔残了腿,令人扼腕。

唐卿月挪近张景,语气平淡,却威压浓浓:“再问你一遍,哪个萧总管?”

想着大军凯旋为国之盛事,公主早晚知晓,张景一横心道:“郡公萧弘文之子……萧玉川。”

唐卿月愣了,须臾一笑释然,柱杖“笃笃”离开,倚窗背身,哑声一哂:“他好大的能耐!”

“可不,萧将军幼慧少聪,写得了锦绣文章,舞得了八丈之槊。南征时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花了一年时间迫使南弥议和……”

不愿再听吹捧,她冷冷打断:“你可以走了!”

“诺!”张景一挥拂尘带着宫婢退下。

才走到院中,那盏盛满樱桃的琉璃盏,从雕花窗棂内轻飘飘飞出,“砰”一声落地,溅琉璃漫天,红果纷飞。

张景手抱拂尘回望,见窗口的公主以手托腮,平静着眼眸看他,好似琉璃盏非为她掷。

张景默然。若他这般囚于掖庭三年,被人暗中下毒数次,还摔残了腿,不疯也得疯了,砸些东西算得了什么?

四年前冬日,当今圣人唐逸旻经十多年谋划发动宫变,杀了堂兄永安皇帝、从侄太子唐卿景。却在皇嫂玉茹皇后自刎后拥尸哀劫,更亲自为玉茹皇后扶棺送葬。

有传,圣人与皇嫂有过旧情,因被永安皇帝横刀夺爱,痛彻心扉十余年,布局了四年前那场篡位大局。

丹阳公主模样极肖其母玉茹皇后,朝野便传圣人痛失皇嫂,移情丹阳公主。

张景常被圣人派来为公主打点琐事,知晓圣人有多爱重这位公主,当然明白传言属实。

两年前,圣人送丹阳公主去教坊习舞,正因彼年玉茹皇后一曲《罗裙带》舞于洛水之畔,为圣人撞见……

可怜的是,有乐人受人暗中教唆,将公主从鼓台推下摔断了腿,时隔一年,公主伤腿依旧未好。

这几年,公主一见圣人非打即骂,性子凶悍,令圣人近不得身,却也割舍不下,更不可能放公主出宫。

张景明白,圣人害怕会有忠于永安帝的故旧臣子,以公主为棋生势,乱圣人国运。

四年时间看似不长,变化却足以翻天覆地,改朝换代……

*

是夜,月华如水,洒满掖庭宫这处偏僻小院。

院中的海棠树枝上系着一副秋千。唐卿月坐在秋千上,身子轻轻晃荡,背对着身后漫天的火树银花。

今夜,宫中在端门为南征大军举庆功大宴,她这方小院的六位宫婢,被二十四司女宫官调走,前去端门攘助盛典,稍晚才回。

眼下,除了院外监守她的金吾卫,院中仅余她一人,好生清静。

背后,璀璨夺目的烟火绽亮于端门,升腾于夜空,映红了太微宫前的洛水河,沸腾了整个洛京城。

她却不想那片繁华入眼,不愿往事入心,偏偏这场烟火与笙歌不绝,思绪也绵延无休,令她夜不得眠。

四年未闻萧玉川消息,今他凯旋归来成了金殿坐上宾,她却为笼中囚。

秋千晃荡,徐徐夜风拂面,她虽阖着双目,却恍惚看到了萧玉川的脸……

八年前仲春,国子监之畔的孔庙举行释奠礼,祭祀先圣孔宣父,及七十二弟子等。

父亲携文臣、鸿儒齐至,自然也带着她的兄长,太子唐卿景。还有她这位彼年十三岁的丹阳公主。父亲岂图让她于汇聚了年轻才俊的国子监中,挑一挑心仪之人。

唐卿月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年轻男子,个个才华横溢,妙语连珠。

尤其是祭礼后的辩经之时,长身玉立于君臣之前毫无怯意,旁征博引,雄辩滔滔的萧玉川令她挪不开眼。

那日阳光甚好,暖黄的光将十五岁的萧玉川笼罩,他青衿服而委帽冠,帽插双羽振扬,整个人散发着珠玉般的柔光。

所谓郎君如月独明,秀若竹洁松清,高世之才、干将之器,当如萧玉川。

手指其人,她向父亲言之灼灼:“此子当为我驸马。”

其后,萧玉川被父亲擢迁东宫崇文馆做了崇文生,与太子等皇亲国戚成了同窗,她近水楼台先得月,与他成了少年知己。

犹记与他在崇文馆初见,他如玉的眉眼含笑浅浅,深深一揖:“学生萧玉川,字明河,时年十五,拜见公主!”

崇文馆学习三年后,萧玉川通过了结业考,参加当年春闱取了功名,被父亲任命为东宫太子舍人,将她指婚与他。

父亲准备于南效大祭之后,给她和萧玉川办一场盛大的婚典,将她风光送入萧府,与萧玉川做一对少年夫妻。

只可惜,她与萧玉川的姻缘,就止于那场冬日里的南效大祭……

萧玉川父亲萧弘文,不愿儿子因尚了她这位公主断了前程,变成锦衣玉食,夫纲难振的废物。

自东桓立国,国中便有一条外戚不得干政的国策,萧弘文却对儿子萧玉川寄有重望……

皇命难违之下,她与萧玉川婚期将近之际,恰逢唐逸旻发动宫变前夕,萧弘文同意了上司左卫大将军的劝说,参与了宫变……

往事如血,令她不愿再想,睁开眼仰头上看,星河璀璨,钩玉横空,夜已半至。

纵然难眠,她这觉也必须得睡了。

明日为放宫日,宫婢可于掖庭宫后院会见亲友,她能见到昔日的公主府家令李向淮。

此恩典为彼年阿娘提议,父亲恩准,唐逸旻篡位后未改旧例。

八岁时,父母赐她食邑七千户,虽未给她放府,却早早于洛京为她置府设令,为的就是待她出阁,不愁衣食。

她的公主府家令李向淮,曾为父亲殿前内侍监,受父亲重用多年。因其年事已高又无儿无女,父亲怜他,派他去公主府为她掌管食邑收支。

宫变后她被下了诏狱,李向淮紧急伙同公主府人员,将紧要钱帐运出,私匿一年。

唐逸旻花了一年时间平了内乱,大赦天下,不再追究昔日效忠永安皇帝,太子唐卿景,公主唐卿月的旧部。

李向淮这才冒出头,于放宫之日去见她。正因老家令每月一探,温语宽慰,才令她捱过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倾身滑下秋千,因久坐秋千麻了双腿,她在院中缓步踱了一会儿,这才取了两只鸠杖,拖杖于地,懒洋洋往屋内走。

忽“砰”地一声巨响,院门被大力撞开。

她蓦地一惊,飞速将两杖拖至腋下将身子架住,这才一回头怒斥:“何人胆敢无礼?”

须臾,院中涌满了禁军。

禁军队正大步上前,朝她拱手朗声:“有扰贵主。今夜一位南夷质子去向不明,我等须将此院搜上一搜。”

东桓素来厚待四夷使者、质子,这位南夷质子因何要逃?

她蹙眉问:“何国质子?”

队正一默应道:“南弥大世子。其人二十左右,浓眉阔日,肤色黎黑,左耳戴有银蛇耳饰,会说河洛话,贵主今夜可有见过?”

她失声大笑:“我这院子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更何论南弥世子?”

那禁军队正面现焦虑,急匆匆道:“滋事体大,便也顾不得了。有扰。”

说罢一挥手,禁军们四散于院,又进屋仔细搜寻了一通,未见有异,方丧气离开。

待人去院空,唐卿月嘴角噙笑淡声:“此蛮好大的胆子,也不怕被禁军逮到砍成肉泥?”

立于屋门前,她恹恹一望遥远的端门,于那烟花绽放处,必定歌舞升平,食美酒甘。

又环目一扫黑压压的宫阙屋尖。这金碧辉煌的重重宫桓,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闯,却也有人想逃。

比如她,比如那个南夷客。

翌日起床后待到午时,婢子为她奉来膳食,她草草用了几口,便柱着鸠杖去了掖庭宫后院。

时辰一到,监门卫将入宫探亲的百姓放行,她遥遥便见老家令背后驮着大包袱,急赤白脸、骂骂咧咧地从人群中朝她挤来。

“贵主,贵主……”

“李伯!”

老家令穿件半旧的玄色圆领袍子,头上的软脚幞头被人群挤歪,露出全白微乱的发鬓,微胖的脸上生着一层薄汗。

一接近她,老家令立马将手中食盒,献宝似的塞入她手里:“馋了吧?这是贵主爱吃的樱桃毕罗,福膳坊的,老奴给贵主装了满满三层。”

她接住重重的食盒讶问:“李伯怎知我爱吃樱桃毕罗,还是福膳坊的樱桃毕罗?”

唐卿月从未喜欢过樱桃毕罗。

只不过彼年,萧玉川刚入崇文馆,她想与他亲近,偏他总摆出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恰逢樱桃当季,她借口出宫不便,求萧玉川为她代买宫外福膳坊的樱桃毕罗。

正因如此,萧玉川为她私带一月的樱桃毕罗,她才得以与他熟稔。

所以这谎言,仅有萧玉川相信和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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