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影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看见宁望尘受伤了。

人族是弱小的生物，在妖族的攻击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就算宁望尘是神君转世携带天命，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受伤。

几个人族将军护着医官进进出出，袖口衣角均是血迹斑斑。

更严重些的那个，胸口斜斜一道利爪划伤的伤口，白色纱布包裹着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阴郁的鬼气顺着血迹丝丝缕缕往外冒。

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看，那年轻的将军露出个灿烂的笑，拍了拍自己肩膀：

“放心吧小妹妹，我好得很……哎呦！”

被从身后赶上来的钟桓狠狠一推：

“快死了还不安分！这可是慕千影！就是那位灵仙……”

那年轻小将军“嘶”地一声，挠挠头，不敢再说话了。

慕千影，那个从上清界下来的灵仙，素来只跟着陛下一人。

他们这些亲历两族战场的人，都曾经亲眼见过那道出尘绝世的倩影，是怎样无声无息出现在妖族刀锋之前，又干脆利落地斩杀妖邪的。

她拥有这样强大的灵力，却不曾替他们直接剿灭妖族，只会在妖族攻击人族的时候痛下杀手。

或许只是为了陛下，她才会动手。

不像人族的守护神，反而更似随性的怪物，只为陛下一人驻足凡尘界。

那样可怖的存在，竟然是这么一个安静漂亮的……小姑娘吗？

这小将军进去之前，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树上的身影。

这一回，对方原本平静的目光，看着也有些诡异的杀气了。

他脑海中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若慕千影追随的不是人族陛下，而是妖族的谁，那这份足以毁天灭地的攻击，是否就会落在他们人族头上了呢？

随着房门打开，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这小将军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床榻上的陛下--宁望尘。

陛下虽未正式登基，但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俨然是人族之皇了。

前方战事胶着，一闪而过的思绪被抛之脑后，他们迅速投入了新一轮的部署。

议事结束时已至深夜，宁望尘咳嗽了两声，便有等候在外面的侍从及时送来汤药。

他俊朗的眉目被药气氤氲出几分雾气，问道：

“她呢？”

钟桓道：“慕姑娘说她去找个东西。”

宁望尘点了点头，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

钟桓接过空碗，又道：

“陛下这次实在太过冒险了，虽说绕后突袭确实能够出其不意，但是太过靠近幽冥界了，那里全是邪祟魔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看着宁望尘不甚上心的模样，只好搬出人证来，将那年轻小将军朝前一推：

“陛下您看，这孩子就是在突袭的时候，被幽冥界跳出来的恶鬼抓伤。阴气难除，迟迟止不住血……”

这小将军没想到自己好容易拼出个战功可以面见陛下，就被推出来当那个虚弱的“案例”，急忙解释道：

“属下这伤不碍事的！”

宁望尘见两人推搡起来，心思却已经飘到了两族战场。

人族受妖族侵略多年，天生的差距难以弥补，如今难得拼出妖族大军的一道缺口，哪怕是不得不通过幽冥界边缘，他也得去。

若是此战得胜，便能痛击妖皇实力。

不过这次，确实是有些冒险了……

背后横亘的伤口泛着凉意，宁望尘心想。

幽冥界是鬼魅邪祟聚集之地，更有九幽魔君藏匿其中，觊觎着他的神魂。

这次若不是慕千影及时察觉，只怕自己就要丧命于魔君手中了。

慕千影一个灵仙，他一个神君转世，到底力量有限，纵使拼尽全力，也只能将那九幽魔君重伤。

不止他险险捡回一条命，连慕千影都灵力大损。

一回来就跑到树上坐着，好几天不见人影。

房间内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

自受伤以后，他常常头痛，夜不能寐已经是常事，便更少有人会在深夜打扰他休息。

哪怕只是静静坐着，也好过吵吵闹闹。

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几天不见的慕千影正托着下巴看着他。

借着烛火，宁望尘看到她一张俏生生的脸格外苍白，眉目间的冷意更胜寒冰，头发也显得乱糟糟的，显然是刚经历一场苦战。

她身下的地板上，有细细的嫩芽生出。

这是伤重而导致的灵力外泄。

宁望尘神色浮现出担忧：“你怎么伤的更重了？”

他抬手想要帮她理一理鬓边的头发，却被拽住了袖口。

“怎么了？”宁望尘放轻了声音。

慕千影抬手，一块巨大的龟壳一样的东西忽然出现在他的床上。

他整个人连同脆弱的床一起倒塌。

摔倒的一瞬间，看见了慕千影惊慌的神情。

她鲜少有这么鲜活的神态。

宁望尘莫名想笑。

*

慕千影杀了妖穴深处的赑屃兽，将一块完整的赑屃壳带回了人族，奇特的清香弥漫在人族军营内外，半月不散。

赑屃壳磨成的粉末可以养气宁神，驱邪避祟。许多人在幽冥界外受的伤于是得以痊愈。

无数人在心中庆幸：

“幸好那位灵仙选择的是人皇。”

慕千影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也不在乎。

她在凡尘界似乎声名远播，但是却鲜少有人喜欢和她玩。

宁望尘越来越忙碌，她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畏惧她的存在。

因为她的强大。

然而有一天，她却在树下看见了宁望尘。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和钟桓他们去建塔了吗？”

站在树下的谢谕清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慕千影这是……又把自己认成宁望尘了吗？

他定了定神，想起入梦前的事情。

他和鉴妖司的人一起赶到地仙庙外，巨大的阵法正不断吸收着阵法中的灵力，虽然困住了里头的妖怪，却也困住了其他人。

直到听到消息的钟逸尘匆匆赶来。

他似乎不想破坏地仙庙，但是杨素莹等人在里面，自然是救人为先。

“我只能先破开阵法，但破开瞬间，妖雾就会弥散。此妖造梦迷惑人心，一旦沉溺梦境，就会被妖物夺魂。”

说罢，钟逸尘似乎是瞪了一眼身侧。

“不过还请诸位放心，我会和师弟师妹共同降妖，阻止妖物伤人。”

郑微宁扶着钟朗，两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

鉴妖司疏散人群到钟逸尘估算的安全范围。

阵法破开的一瞬间，妖雾冲天，其强大程度远超钟逸尘的预计。

“它到底吃了谁的情感，竟然能膨胀至此！”

钟逸尘心里生出一阵惊慌。

但在这里他不能露出丝毫慌乱神色，长剑死死挡住妖物，却还是有不少雾气逸散出去，人群纷纷昏倒在地。

站的最靠前的谢谕清清楚看到，那雾气好像有生命一般，直直冲他而来。

挥出符纸的一瞬间，他却看到雾气中的一抹绿意--

那是慕千影的灵力。

伴随着一个声音：

“等建好了镇妖塔，凡尘界便不会再有战乱了，阿慕，你会陪着我吗？”

一道清泠泠的女声回答道：

“嗯，我会陪你。”

是慕千影的声音。

带着几分期许的声音，听在谢谕清耳朵里却有如惊雷。

他本能伸出手去够那道被红雾裹挟着的碧色灵力--

他想告诉慕千影：

“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

雾气转瞬将他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