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李成小心将一杯茶放到谢谕清身边：

“公子……您看了两个时辰案卷了，也该休息了。”

谢谕清“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卷宗揉了揉眉心：

“我查了被害人遇害前七天的行动，发现她们都去过城外一家地仙庙。”

而后他拿来一旁摆着的无渡城舆图，李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在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被人用笔圈了个圈。

谢谕清抬手虚点了一下那个圈：

“这里早被钟家特别标注过，以前一直是个妖族霸占着，倒也没有害过人，后来那大妖自己走了，也就废弃了。”

李成闻言倒是有些惊奇：

“那钟家世代守护无渡城，怎么能忍得了一个妖族占着人族的地仙庙？”

谢谕清勾了勾嘴角：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与其煞费苦心赶尽杀绝，不如化敌为友，兴许还能求个双赢。”

他神情里带着嘲讽：

“毕竟钟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也未必都是一条心，京城不也是……”

他言尽于此，李成也是跟着他自京城而来，自然清楚他心中的顾虑，此刻也是一阵沉默。

半晌，又听见谢谕清叹了句：

“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双赢，究竟是真的双赢，还是一方自以为是，养虎为患。”

说到“养虎为患”，谢谕清端茶的动作骤然一顿。

慕千影……

本想利用她的身份搅乱无渡城的局势，方便他“乱中取物”，调查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哪知道……

她竟直接除了母亲的鬼魂！

他谢谕清纵使不孝，执意扣着母亲的灵魂多年，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她慕千影凭什么！

谢谕清眼底酝酿着无边的怒火。

确实是他心软了。

慕千影这灵仙，先是应验了“杀自己”的预言，又打散了他母亲的魂魄，实在不是个趁手的工具。

她性格不受控，法力又极高，便是没有灵骨，寻常人也不是她的对手。

若是真叫她取了灵骨恢复了灵仙身份，到时不仅两族边界会陷入危险，只怕她有心报复之下，整个人族都会任其鱼肉！

都怪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他一次次对慕千影下不去手。

不过如今，也到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时候了。

谢谕清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吩咐李成：

“找几个信得过的人盯住这个地仙庙，我要知道最近都有哪些人经常出入这里。”

李成道：

“这地仙庙是个野庙，时不时便会有人去祭拜，要查清所有的人，恐怕不容易。”

谢谕清又翻了几下卷宗，思索片刻道：

“未婚女性，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家境良好，貌美，最好是双亲不在，或者是家中没有交好的姐妹可以分享心事。”

李成点头应是，又见他低头迅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后对折了一下，夹在指尖递给他：

“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给钟家那个道士……你不要亲自露面，但也不必过分遮掩行踪。”

这道士自然指的是钟逸尘。

李成了然，接过那纸片，几个简洁明了的字跃然纸上：

“慕千影，镇妖塔顶层。”

*

慕千影抬腿避开金华猫的尾巴，语气很是嫌弃：

“离我远点。”

金华猫“哎呀”一声，丝毫没有前一晚上对她那么害怕了。

不但再次钻进她的斗篷下面遮挡住自己的身形，还用写满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善良”的指责眼神看向慕千影：

“你只是掉几根头发，我要是被钟家的道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慕千影没搭理它，伸手把裙摆往下拉了拉，确保不会有一根猫毛碰到自己，这才继续跟着人群朝前走去。

她好奇金华猫说的“梁小姐常去的寺庙”，便打算出城看看。

哪知道今天正巧赶上三月一次的两族互市，无渡城城门大开，供妖族和人族商人往来进出。

主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大部分是伏妖吏，挎着鉴妖司特有的长刀；钟家的人以钟朗为首，分散在各个地方。

城门楼上，搭出了一个遮阳的篷盖，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中间。

钟逸尘和郑微宁站在那人右侧，隐约有些护卫之意。

金华猫一看见钟逸尘两人的身影，当即便将头和尾巴都缩进了慕千影的斗篷。

幸好今天进出不少妖族，倒也能很好地掩饰它的气息。

许是感受到了慕千影的视线，钟逸尘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她这里。

慕千影却已经收回了视线，注意力被身边的一只背着小框的兔子小妖吸引。

兔子妖看着是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寻常小妖，正对互市开张的第一笔的生意充满期待，刚过城门检查，就迫不及待地站在人群中推销起来：

“新鲜好吃的胡萝卜！山里直采纯天然！比无渡林里面的柚子灵气还足！十文钱一根！”

无渡林？

柚子！

慕千影捕捉到了关键词。她立马站定不走了，凑近兔子妖询问：

“比柚子糖糕还好吃吗？”

兔子妖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巡查的官兵以阻碍通行为理由推到一边去了。

金华猫已是紧张地快要吐了，它催促慕千影：

“快走快走！你没钱！”

慕千影闻言垮下了脸：“我开始讨厌贫穷了。”

一道温柔的女声忽然出现，带来一阵浅浅的香风：

“这位姑娘，我请你吃吧。”

来人招了招手，没多久，一小框胡萝卜就递到慕千影面前。

慕千影睁大了眼睛，伸手接过胡萝卜。

杨素莹冲她微微点头，便要转身离开，丫鬟小云跟在她身后。

慕千影看了看胡萝卜，笑地眉眼弯弯，三两步追上她：

“你人真好。我叫慕千影。谢谢你给我的胡萝卜，不过我会把钱还给你的，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把钱送到哪呢？”

杨素莹侧身对她浅浅一笑：

“不打紧的。”

见慕千影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杨素莹想了想，便道：

“我叫杨素莹，住在钟家，平日里没有什么朋友，也没什么说话的人。若是慕姑娘当真想谢我，不妨常来走动，与我做朋友如何？”

“朋友？”

慕千影的神色恍惚了一顺，她似乎不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虽然从来没人和我做朋友……不过如果你也没有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杨素莹温温柔柔地笑，声音也带着让人不忍拒绝的亲和：

“那我便唤你千影妹妹了，你可以叫我素莹，姐姐，都可以。”

三百多岁的慕千影：“……”

她不太适应，决定先避开称呼问题：“你是要出城吗？”

杨素莹点点头：

“我每过几日便会出城到寺庙上香。”

“上香？是城外那个地仙庙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慕千影点了点头：

“我也想去，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两人相携着出了城。

城楼上，钟逸尘收回视线，站在中间的蓝衣女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传闻中钟逸尘的童养媳，便“嗤”地一声笑道：

“道长虽是方外之人，可我看，却还是与红尘颇多纠葛啊。”

钟逸尘神色淡淡：“少城主说笑了，我只是在看鉴妖司谢指挥使的侍卫。”

被称作少城主的女子不置可否。

郑微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自然也看见了楼下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慕千影和杨素莹怎么勾搭到了一起，但是都是勾引师兄的贱人。

不论师兄是在看谁，都让她觉得恶心。

她捏了捏拳头，转身下了城楼。

见状，无渡城少城主--江韶施施然朝身后椅子上一坐，大喇喇托着下巴打量着钟逸尘，又说了句风凉话：

“看起来钟道长在红尘之外，也颇多纠葛啊。”

钟逸尘单手持剑，居高临下看着城外，目光平静坦然：

“少城主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事儿吧。新来的指挥使可是正对无渡城虎视眈眈。”

“哈。”

江韶闻言笑道：

“无渡城是大乾的城池，我江家自然忠诚于大乾，问心无愧，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看似笑靥如花，实则双眸之中并无多少笑意：

“更何况，谢谕清是朝廷派来的人，我欢迎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