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渺回到医院,望着熟睡的妈妈,仍心有余悸。
如果苏晏桓没有来。
如果他没有及时叫医生。
无数可怕的画面涌进脑海,顾云渺出了一身冷汗。
“云渺。”
钟宁走过来,拿个手机放他面前:“我想着,有个手机你会方便一点。”
手机侧边脱了一点漆,看得出来,是换下不要的。
顾云渺不是个矫情的人,直接说:“多少钱,我过几天给你。”
“我们都不用了,放在家里也是吃灰,给你还有点价值。好歹认识这么久了,这点东西你跟我谈钱,多伤感情。”钟宁有点急,“赶紧拿去用。”
顾云渺不会白拿他的手机。
钟宁同样坚持不收钱。
两人谁也没有说服谁。
顾云渺感谢他的好意,笑道:“这样,你先拿回去,等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要。”
次日,钟宁出去办事,顾云渺留下照顾两位长辈。
在她们的聊天声里,顾云渺熬过一天。
看眼时间,六点钟,应该早到了下班时间。
顾云渺好容易等来敲门声,快步跑去开门。
一张阳光的脸露出来。
是钟宁回来了。
顾云渺往外探头。
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么晚了,苏晏桓还没来。
混蛋,又来骗人吗?
衣摆掐出褶皱,顾云渺垂下眼眸,装作无事发生,照顾妈妈吃晚饭。
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昨天苏晏桓帮忙,顾梦寻知道了,叮嘱他好好谢谢人家。
顾云渺反应平平。
“渺渺,他特地来找你。你们……又在一起了?”
“没有,我和他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顾云渺语气强硬。
乌黑的睫毛耷拉着,露出几分厌弃。
顾梦寻握住他的手:“感谢的事,就让我来吧。”
惊觉自己反应过度,顾云渺扯扯嘴角:“妈,你好好休息,这些事情我会处理。”
顾梦寻发现儿子手心湿了,脸色也不对,赶紧拍拍他的手背,轻声问道:“渺渺,你还是放不下他吧?”
“过去三年了,我早就忘记了他。妈,你快别替我操心了。”
“渺渺,不用勉强自己的。”
“我没有。”
敲门声响起,明知不可能是那个人,顾云渺还是看向门口。
护士走进来,给钟妈妈输液。
到底在期待什么?
还想继续被骗吗?
顾云渺低下头。
再过一会儿,钟宁叫他:“渺渺,有人找。”
应声抬头,顾云渺怔住。
苏晏桓换下正装,穿得很休闲。
白色上衣,黑色裤子,摘掉了那个手表。
有点梦回大学时期。
他身旁的人捧两束鲜花,提着果篮,小心放到桌子上。
顾梦寻和钟妈妈连声道谢。
对她们点点头,苏晏桓搭两句话,然后看向顾云渺:“衣服在外面。”
“你出去走走吧,我正好想休息。”顾梦寻躺下去。
顾云渺合上电脑,塞进包里。
“渺渺,别带电脑了,拿这个,方便联系。”钟宁把手机给他。
刚要拒绝,苏晏桓也拿出手机,先开口:“有急事可以打我电话。”
联系他?这算什么?
在他说号码之前,顾云渺瞧着钟宁,拒绝了:“谢谢,我很快回来。”
还了手机,两人离开病房。
苏晏桓在前面,往东边的静春湖走去。
人来人往中,轻风吹散消毒水的味道,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顾云渺盯着脚尖,缓慢地迈着步子:“衣服在哪?”
“他是谁?”苏晏桓不答反问。
说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顾云渺拧起眉头,炸毛了:“与你无关。衣服还给我,我要回去了。”
“他为什么给你手机?”苏晏桓很执着。
一句接一句,都是问隐私。
以什么立场问?
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问?
顾云渺抬起眼眸,圆眼怒睁,瞪视苏晏桓。
骂声几乎就要出口,正巧有几个行人路过,顾云渺找回一点理智。
在苏晏桓面前,他总忍不住要发脾气。
不该这样的。
不说咖啡馆的事,单是帮妈妈叫医生,就是天大的恩情。
硬生生住嘴,顾云渺抓紧衣摆,控制自己的脾气:“去拿衣服,我不能离开太久。”
苏晏桓没再问,抬抬下巴:“车在外面。”
到停车场,苏晏桓打开车门,站着不动:“自己拿。”
声音比刚才还凉。
顾云渺从他身边经过,弯腰钻进去。
衣服放在另一边,他得上去拿。
用这种方式为难人,有意思吗?
三年不见,苏晏桓怎么变幼稚了?
顾云渺上了车,挪过去拿衣服。
砰!
车门关上,苏晏桓挤进来。
顾云渺刚摸到衣服,肩膀和腰被揽住。
他身体一颤,想要去掰腰上的手,整个人却往后甩。
半躺在座位上,顾云渺大腿一沉,被迫仰起头。
苏晏桓冷着脸,压在他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双腿按住他的下半身。
他完全不能动弹。
这个书呆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兼职只能端咖啡和盘子,怎么敢来按他?
担心伤了人,他任凭苏晏桓按住,不敢乱动。
只用眼神表示抗议。
目光射向漆黑的眸子,他不可置信:“苏晏桓,你疯了?”
他的质问没起到任何作用,苏晏桓按得更紧。
大腿相贴。
透过薄薄的布料,温度互相传递。
顾云渺耸起肩膀,锁骨更加明显了。
他低声说:“苏晏桓,放开我。”
和他四目相对,苏晏桓质问:“你让我等三个月,其实是骗我?”
骗他?这从何说起?
日日夜夜被欺骗折磨的不是我吗?
顾云渺要炸毛了。
苏晏桓加大手上的力道:“三年了,你准备继续放逐我?”
肩膀几乎要被掰碎。
谈了四年,顾云渺从来不知道,苏晏桓力气这么大。
似乎对他积怨已久。
他怨什么?
大骗子,有资格怨他?有资格抱怨被放逐?
别以为他舍不得骂。
“混蛋,松手。”顾云渺瞪圆一双眼睛,“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晏桓一顿,重复道:“没有关系?”
“我看见你就烦,恨不得绕道走。”顾云渺瞟一眼自己肩膀上的手。
苏晏桓陷入沉默,眉眼染上南极的冰雪。
薄薄的眼皮垂下去。
肩膀上的力道逐渐减轻,顾云渺身上重量消失。
反手打开车门,苏晏桓一言不发下车。
独自坐到驾驶室。
顾云渺拿起袋子下去。
刚关好车门,黑色的宾利扬尘而去。
速度非常快,一转眼就不见踪影。
顾云渺用力拽头发,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很久才回病房。
踏进房门,探究的目光扫过来。
钟妈妈调侃他回来太快。
钟宁从手机里拔出目光,让他妈别乱说话。
突然,救护车的警报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他们一直待在医院,对这种声音比较敏感。
几个人默契地往外看。
钟宁拿起手机划几下,说:“好像是医院外面出车祸了,车头都撞碎了。”
他继续翻看附近的消息,给他们播报。
“我去,还是辆宾利,不知道人怎么……”
眼前一晃,顾云渺飞奔出去了。
急促的风声在耳边飞过,顾云渺尽力向前冲。
医院外,街道转角处,很多人围着,议论纷纷。
救护车停在旁边。
工作人员正疏散人群,便于抬人。
昏黄的路灯下,顾云渺看见那辆黑色的宾利。
车头真如钟宁所说,几乎碎了。
车牌完全看不清。
顾云渺疯了一样冲上去,被工作人员拦住。
浑身鲜血的人被送上救护车。
警报声响,车子逐渐远去。
顾云渺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刚才还在和自己发脾气的人,才十来分钟,就躺下了?
怎么可能呢。
是惩罚他刚才说了绝情的话吗?
顾云渺站在大街上,如同行尸走肉。
耳边响起无数指责,全是他自己的声音。
懊恼,悔恨。
尽数涌上心头。
除此以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周围的灯光模糊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头发差点全扯掉了。
一霎时,呵斥挤进耳朵:“你在干什么?”
顾云渺思绪回落。
他贴在结实的胸膛里。
一辆车从身旁呼啸而过。
躲过危险,苏晏桓拽他到路边站好,贴来一只手。
顾云渺愣一下,急忙躲开。
苏晏桓问:“哭什么?”
“你管我哭什么。”他嘴硬。
苏晏桓挑起眼皮:“来看看我死了没?”
顾云渺抬眸。
灯光下,圆眼睛雾蒙蒙,泪水折射出刺眼的光。
“小骗子还没认识错误,我不会死。”苏晏桓语气稍微缓和一些。
到底谁是骗子?
顾云渺想和他理论,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能站在这里骗人,总比躺在血泊里好。
顾云渺胡乱抹一把泪,转身就走。
苏晏桓拉住他。
“放开,我要回去照顾我妈。”
苏晏桓松手:“请了护工。”
“不要。”顾云渺暴躁,“我请不起。”
“就一个小时。有事请你帮忙,这是报酬。”苏晏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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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上下来,顾云渺踩在沙滩上,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
幽邃的海面泛起浪花,被月光染上剔透的白。
海风温柔,海浪声悠扬悦耳。
“帮什么?”顾云渺问。
苏晏桓和他并肩而行:“陪我散步。”
耳畔恍然响起从前的声音。
苏晏桓太招桃花,顾云渺给他套个戒指。
“顾云渺,拿去退了。”苏晏桓说。
“我不。”顾云渺按住他,“你再摘试试?”
苏晏桓不会搭理别人,不需要戒指的束缚,坚持摘下来。
顾云渺气死了。
他牵起苏晏桓:“我不开心,你陪我散步。”
“顾云渺,不要转移注意力。”
“你陪我散步,哄我开心。不然,你会好几天见不到我。”
海浪哗的一声。
顾云渺凝视幽深海面。
“苏晏桓,我没精力陪你闹。”他说。
“闹?”苏晏桓正色道,“我们只是分开,没有分手,不是吗?”
“这话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顾云渺问。
苏晏桓转身面对他:“我们最后那句话,你记得吗?”
毕业那天,苏晏桓把钻戒套他无名指上:“顾云渺,十月一号结婚吧。”
苏晏桓掏出那枚戒指,重复当年的话:“今年十月一号是好日子,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