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命打开车前的箱子，从里面拿出。

脾气温和的十一月，却在某一天，某一个时间段，异常暴躁。

而且车停的路段也不算偏僻，走过的人都知道车里有点动静，甚至不是小动静。

好在的是。

刚开始不久，路中间就迎过来一辆大的洒水车，洒水车沉默着，二话不说给车顶上哗啦啦———下了一场大雨，哗啦啦大的水声帮助他们掩盖一切声音，包括小的水声。我乱来给你看？他撕破脸般继续嘲讽道，苏时你是正经人，你在清白些什么？你以为我稀罕吗！

………？……

有时候风的迅猛之速会急不可耐地刮进树干的缝隙里，空穴来风的表面意思便是如此，风的速度更加猛烈，树干上有地方便会同时遭受风水的侵蚀。“我从来不稀罕！！你这个人，我从来不稀罕———”最后那两个字尤其是‘稀’字有种喉咙被压扁，只能从狭小的空隙中钻出来的感觉，或者更像蜥蜴咆哮的声音，至于那个‘罕’字已经跑得没声了。

苏时那一刻被吓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说不要，可那微不足道的两个字眼被沈命咽进了肚子里。感谢洒水车馈赠的一排的雨水，也感谢自然的无私给予。沈命太恐怖了，要是没有这场雨水，他也没有办法洗白他脏兮兮的车。洒水车将一阵阵又急又紧的流水喷射在高大的树枝上，雨水便顺着枝干的经脉，入木三分，浸透着树干往下滑，水流淙淙淋落到旁边的植株上。树叶用枝桠扣住小草的土地，用拇指和中指压紧他耳后的血管，压得他耳后的骨头发青，以及一句：“苏时，你正经吗？”某人顿时面红耳赤。

另有些嫩叶承受不住水的重量，便会借住风的力量翻个面，或者卷起来，小的水珠顺势往下掉，砸到车顶上，啪啦啪啦地响。这便又是好一阵。而且洒水车所到之处无人生还，路人唯恐避之不及。

真是怪事，那边路口的落叶姐妹八卦地问：怎么搞的如此费劲？

这边的落叶飘到车窗上去，透过朦胧的玻璃往里瞧，瞧也瞧不得太清晰，反倒被阳光猛烈的暴晒，留下一道道影子。即便看不清，也要续写：好像是两个笨蛋。

风：不是笨蛋！你压根不懂！！这是弟弟在欺负哥哥。

落叶回嘴：你也是笨蛋！！人家哭得梨花带雨的，不知道怎么心疼弄的。

风开始罢工，信便送不到下个路口，落叶苦于风的顽劣，只好借助飘飘荡荡的光影来预先告知，说他们极度易碎。可不就是易碎吗？玻璃里面稍微一用力就哭了。万物有灵，一切的一切都在帮忙掩饰，唯有哗啦啦的一串泪珠子怎样都醒目无比，让人心疼心慌又心恐，但又想叫他没有任何时间去哭。

苏时两天之内哭了两场，一次是被气哭的，另一次还是被气哭的。

真的，他没想过自己会哭，但是他再怎么和沈命讲道理，沈命不听，大树在发疯，直到车窗外面的洒水车流下的水痕复杂交错……沈命看到苏时还哭，他便更加疯也更加狠，伤着苏时也伤着自己。

苏时，你不准哭，你看到车外的草了吗？人活着要像草一样，草…向下生根向上生长，一步…一步讲文明不说谎你满嘴谎话连篇……

树叶下掉下来的一颗水珠与另一颗水珠在空中相撞，或是汇聚成一滴更大的水珠，饱满又圆润；又或是被打散得七零八落，分散成无数颗小水珠啪嗒啪嗒地击打在马路上，击打在他们的车窗上，击打在其他疾驰而过的车顶上……无论是那些被带走的，还是分散在马路中间的水珠在路边反光镜的照射下显得异常璀璨夺目。

后来来了一辆洒水车，解决了沈命的眉燃之急，可来了却又皱眉嫌弃，因为洒水车喷洒的声音太过巨大，于是又费了沈命好些劲。只能说感谢但不多，苏时骂他没有道德底线，他一口咽下了这句话，苏时骂他违背人的意愿，他md这还叫违背人的意愿，好多地方真的要比嘴诚实得多。

洒水车喷水的巨大的噪音盖住了激烈的争吵，也会使得这些水珠颤栗发麻，会使得那些挂在车窗上或者顺着滑动到车尾下的水珠摇摇欲坠。“苏时，你是不是怕我找到你……是不是只敢在短视频里截图我的照片，是不是只敢在黑夜做那些龌龊的事情，苏时，你真干干净净，真厉害。”沈命把最后那几个字吐得极其重。

“苏时你还要哭，还要骂，你是一个躲在屏幕后面的彻头彻尾的假人，你的欲望，你的想法，你的一切，你什么都不说。”倘若早几年，六年前，要哭也是他哭的份，不知怎的，竟然被大六岁的人抢过了他的这种权利。

不过苏时哭了也好，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哭，那必须是苏时，毕竟眼泪是什么，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哭了又不能让别人改性，哭了白受罪的是自己。上面的男人不能哭，哭是下面的人的权力，沈命让给他了。

苏时到最后已经放弃了争吵，他不说话了。

许久。

洒水车走了许久。

阳光明媚地照射在车顶，车窗上被洒水车淋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