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海住在一间窄小的出租屋里，此刻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磕着瓜子。
门铃骤然响起，宋方海吓了一跳，坐起身，踩着双坏掉的拖鞋去开门。
他对上宋眠阴沉沉的脸，不禁心里发怵，嘴上倒是输不得一点：“一百万带来了吗？”
宋眠没搭理他，从他身旁穿过，自觉地走到沙发旁坐下。
宋方海看着他两手空空，忒了声：“我不要银行卡，我只要现金，带了就赶紧给我。”
宋眠阴恻恻看了他一眼，最后嗤笑道：“没钱，有也不会给你。”
“那你来干嘛？”宋方海听到没钱两个字瞬间变脸，不假思索，张口就来，“自私自利！跟你那个妈一样！”
“你好意思提我妈？！”
宋眠站在他面前，身高差和气场带来的压迫不容忽视。他双手握拳，指甲掐入皮肉，忍耐着一腔怒火。
“怎么了？！”宋方海见状，跟他对吼，“要当好人当初就当到底啊？！还一半只会让我被揍得更惨！”
宋眠很想一拳上去，但这无疑是把把柄送到宋方海手上。他咬了咬唇，血渗出来，疼痛让人保持清醒。
他的母亲，方冉，死于胃癌。
本来她可以活下去的……
因为宋方海，因为他的刺激，她的精神越来越差，病情不断恶化，在他面前还要强装没事。
“你和她不一样吗？！”宋方海知道他不敢动手，愈发来劲儿，“我说过了，一百万，不然谁也别想好过！”
拳头攥在身侧，因太过用劲儿而发抖。
“有时候，我是真的感叹你的不要脸。”
宋眠的下唇沾染血迹，衬得妖冶又危险，他抬手随意擦了擦。
“宋方海，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他眼眸里那种疲惫感，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来：“你欠的钱，关我妈什么事？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毁掉我家来换你的人生？”
“你值么？”
他过得很累，从生活的废墟中爬起来，第一眼见到的不是阳光，而是倾盆大雨的阴天。
血缘关系从来斩不断，宋方海到死都会挂着他二叔的名头，死皮赖脸地把他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拖到泥潭里。
他也感叹过，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亲戚？
但他总要和过去有个了结。
只是Museum……
他自己的事情不能再拖别人下水。
宋方海很会看势，退后两步，捞出手机就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准备发出去。
“不给我钱是吧？那就让大家都来看看啊！大明星连自己的二叔都打！”
“明明对舞台有心理阴影，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才爬上来的！”
“今天不会给你钱，以后也是。”宋眠不理会他那些话，见着他双手忙碌地操作手机，也没有上前阻止，宋方海能威胁他，他自然也能回击。
“不过我劝你发之前想清楚。”
宋眠苍白地笑了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胁迫感：“你最清楚我可以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也最清楚，一无所有的人能干出什么样的事。”
宋眠避开他，径直走出了这间小屋。
“我已经让姜姐联系了律师，你好自为之。”
现在走出去的青年，和当年那个站在巷子里的少年，背影几乎重叠。
前者带着和过去的决绝，而后者是为了未来与家，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拼命。
宋方海望向他的背影，手指一顿。
他忘不了那天，也承认这几句话对他的威慑力。
他带着人去堵方时韫放学。
在一中旁边的公交车站，方时韫和蒋文许就那么坐着等着他们。
蒋文许当时抱着盒馄饨吃，要债的领头上脚踹翻了那盒馄饨，嚷嚷着叫方冉给钱。
蒋文许一气之下给了领头一拳，领头正想打回去，而方时韫立刻起身挡在蒋文许面前，无机质的眼神盯着宋方海，带着道不明的阴雾，他们往巷子里走。
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和人之间只能看见个大概身形。
方时韫和蒋文许就利用这个形势，躲避，击拳，让几个人的拳头击向对方，而两个少年就借击顺走他们的武器，变弱势为略占优势。
最后两个少年打趴了大部分人，负一身伤，站在巷子最深处。
手机屏幕映射的微光勾画着那张脸的轮廓，少年叫来了救护车，抬走了所有受伤的人。
方时韫在走之前警告了宋方海，别再去骚扰他妈妈。
宋方海没听进去，活动照常进行，时常弄得两败俱伤。
说起来也奇怪，方时韫的攻击都会避开要害，但那帮人不会，可方时韫最后还是能跟他们打个平手。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方时韫实打实地在跟他们玩命。
再后来，方时韫收集够了证据，交由警方，把他们都送了进去。
宋方海回过神来，他不知何时发了出去！！
他只是想借机敲诈一笔，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呢！
他急忙删了贴。
可是晚了。
互联网的信息传递速度和广度都是让他难以想象的，即使是稀少的浏览量，也能很快滚雪球滚起来，他删帖，就会有人截图，再转发，为他发声。
一会儿功夫，舆论就能发酵。
再过一会儿，谣言就能铺天盖地。
宋眠一无所知地下楼。
夜风徐徐吹起发丝，他抬头看了眼，今日的月亮依旧孤悬。
宋眠走了两步，小区门口那辆车看着十分眼熟，不过他没什么心情去辨认，便收回了视线，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走。
身后传来车喇叭声。
他一转头，就瞧见了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心情同样不美妙的车主。
江凛摇下车窗，胳膊搭在上面，朝宋眠勾了勾手说：“上车。”
宋眠打开了副驾的门，江凛却跟他说：“去后面坐。”
“？”
宋眠原地杵了几秒，砰地一声合上了车门，转身打开后门，钻了进去，然后又是砰一声。
江凛无奈笑了下，但注意到宋眠唇上的血迹，他又笑不出来了，只是递了包湿纸巾过去。
像往常那样什么都没问。
宋眠接过来，别扭地擦了擦嘴，又擦掉手上蹭到的血迹。
“你靠过来一下。”江凛倏然出声。
“干嘛？”宋眠虽然没好气，还是把脑袋靠了过去。
宋眠的视线忽然被挡住了一半。
江凛给他扣上了顶鸭舌帽，似乎是看了他两眼，然后又把帽沿往下压了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要不是因为不是时候，江凛真想给这只炸毛小企鹅顺顺毛。
“？”
“坐回去吧。”江凛靠回驾驶座，发动车子，看了眼后视镜，戴帽子的傻企鹅还没缓过神来，他很想笑，但他知道笑出声，企鹅也是会急的，于是强行忍住了。
“你手机能给我么？”
正想玩手机的宋眠堪堪停住手指。
“？”怎么莫名其妙的？不过，确实被江凛这么一搞，他也没那么火大了。
“我对这里不太熟。”
“手机没电了。”江凛胡扯道，“借你手机开导航。”
“哦。”又拖长音，宋眠说，“你去哪儿？”
“市人民医院。”
“？”
陆冕也在那边工作，宋眠怔了怔。
江凛接着后视镜捕捉宋眠的表情，面不改色道：“是我要去，想你陪我去。”
宋眠傻了眼，没关注到重点，忙道：“你怎么了？”
“没有。”江凛没想着逗他，“我妹妹去体检，我去看看。”
“这样。”宋眠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
“你还有个妹妹？”
怎么都这么问，江凛无奈道：“嗯，有。”
“那她没事吧？”
“没事，只是每年的例行体检。”
“这样。”
宋眠输入完目的地后，点击导航，听到提示音后把手机给了江凛。
“你怎么过来了？”宋眠顺道问了句。
“因为想见你。”江凛这回实话实说。
“哦。”宋眠摸了摸鼻子，呢喃道，“这样。”
开到医院停车场，江凛又从副驾那边的收纳盒里抽出两个口罩，一个给了宋眠，一个给自己带上。
为了伪装得更彻底，江凛带上了一副银色细框无度数眼镜。
虽然好像没什么用。
电梯上，他就这么被努力抬头扩大视野的宋眠看了一路。不过他一低头看宋眠，宋眠就会装作无事发生，低着头看地板。
“……”
“怎么了？”江凛问他。
小企鹅被抓包，身形僵了一下。
宋眠又抬头，帽沿挡住了他的眼，薄唇动了动，好像不太好意思。
“眼镜挡住你的泪痣了。”
江凛着实没想到是这个理由，轻叹一口气，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泪痣很好看么？”
小企鹅又低头，学舌道：“不好看么？”
“我问你，你怎么问我？”如果能让宋眠放松下来的话，江凛不介意多逗逗他。
“……”
小企鹅认输：“我觉得，挺好看的。”
还好电梯里只有他们俩，不然宋眠只想找个地方钻起来。
江凛把眼镜摘了下来，牵着宋眠的手，把眼镜放到他手里。宋眠自然而然地抬头，又跟那双好看的眸子对上。
微微低一点，就能看见那颗泪痣。
“那就多看看。”
那你就多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