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总是最振奋人心的,盛尘宇推了把江凛问:“今天你去不去吃饭?”
江凛本来正对着窗吹风,被他这么推了一下,才转过身来,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饭卡交给他,意思是不吃。
“行吧,等着我给你带。”盛尘宇接过饭卡就飞快跑了出去,加入干饭大军的队伍。
江凛又瞥过头看着窗外。
这大概是他在学校做的最多的事情。
绿荫躺在灰色的马路上,稀稀疏疏透着斑驳的光点。
倏地,远处传来两道喊声。
“骑这么慢可追不上我啊。”
“也不知道是谁没到点儿,先骑车冲出去还被保安骂了一顿。”
自行车压过马路,树荫晃动在那两名青年身上,他们穿着京州二中的校服。
前面那个单手扶着车把手,头微微后仰,挂着抹笑意挑衅着另一个。
“不知道诶,是谁啊?”
“不知道是谁,反正不要脸。”
后面赶着的那个背着黑色的包,薄薄的,想也知道应该装着羽毛球拍,可江凛就是鬼迷心窍地想到了小提琴的琴盒。
“切,羽毛球打不过我就怼我是吧。”
“你有意见?”
两个青年你追我赶,风一样闯荡而过,把整个街道裹进青春笑意里。
江凛垂下了眸子,以往的江凛不会对这样的场景有多少触动,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类似的场景也曾以他为主角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只不过记忆中的另一个主角现在不在这里。
他讲不出昨天的方时韫到底怎么了,就算问出口,方时韫也会笑着打岔翻篇,况且他从来没问过方时韫的什么。
方时韫的年级、班级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一个名字,知道他是小提琴手,知道他是学生会的一员,可也仅限于此了。
江凛无聊地写了会儿题,等着时间差不多到社团活动的点儿,慢慢悠悠爬上顶层。
京州一中的交响乐社团是学校里所有社团里最特殊的一个,周三中午的活动时间不仅对社团成员开放,还对全校学生开放。
午阳闯荡楼道,洁白的墙壁洒上橘黄,尽头的窗装下绿意枝桠。
他漫步过去,乐团活动室开着门,里头坐了不少人,他们手里拿着乐器。
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女生握着一把小提琴,注意到江凛,笑着走近询问:“同学,你来听音乐的吗?”
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毕竟一中的午休不算长,大多人看一次就够了,下课都是抓紧干饭休息。江凛扫视一圈,没有他要找的人:“嗯。”
“最后几排都是空位置,随便坐。”那女生有些腼腆地笑,朝后排指了指。
旁边玩鼓槌的男生随意敲击了下鼓面,清脆一声,如同他的声音:“马上开始,等下就好。”
江凛点了下头,往后排走,半途他忽然停下,轻声问道:“只有你们吗?”
“是啊,社团活动时间在中午,我们都是偶尔来。”
江凛没再说话,他又坐在了窗边,窗户还是敞着的,就像是知道他会来一样,也或许就是某人为他所留。
不过这些多得都是人的瞎想,归结成四个字,也就是自作多情了。
音乐在他出神之际悄然无息地开始,他稍稍偏过脸,将一小片区域划入视野。
刚刚招呼她的那个女生就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个属于首席小提琴手的席位。这场简陋的交响乐没有指挥,她就在其中默默地发挥指挥的作用。
几种简单的乐器碰撞,奏出悦耳的曲子,激情热烈而又短暂。乐手兴致勃勃地问了问江凛的体验,江凛一一认真回复。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江凛也准备起身走了。
“你是来找人的吗?”他被这句话叫住了,问他的是拉小提琴的那个女生。
她解释着说:“我叫谭榆,平常有观察听众的习惯,刚刚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加上前面你问的问题,所以就想问问。”
江凛不会撒谎,也无需遮掩什么,便承认:“是,我找方时韫。”
“方时韫?”谭榆懵了一瞬,心里估算了下,困惑道,“他有近一个月都没来过了。”
江凛计算着大概时间,一个月之前,差不多就是巷子里打架的那会儿。
谭榆给他出主意:“你有事找他可以去他班里找。”
江凛顿了又顿说:“我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
谭榆忍俊不禁说:“高二一班的。”
“谢谢。”江凛说。
谭榆背着琴盒要走了,跟他说:“不客气,高二有主任巡逻,跑上来别被抓到就行。”
“嗯。”
江凛回了宿舍,盛尘宇手往桌子一指说:“饭在那儿呢。”
江凛点了下头,在桌子前坐下,温热的饭压着饭卡,他拆开塑料袋,听盛尘宇说:“你今天中午又去乐团活动室了?我上教室都没找到你。”
“嗯。”江凛应和了一声。
盛尘宇抓着脚腕,一副孩子大了留不住的样子,有气无力道:“同桌天天跟学长鬼混,把我这个跑腿的晾在一边怎么办,……唉……算了算了,我是管不着你,我要睡觉了。”
大概是看出江凛最近情绪低落,他有意逗逗江凛,江凛也确实被逗笑了,很短很轻的一声,他说:“没有鬼混。”
“你睡吧。”
“行——”盛尘宇没憋住笑,翻了个身把自己卷进被窝里。
空调嗡嗡运作着,江凛吃完饭,简单清扫了桌面,便也去午休了。
……
江凛坐在位置上,有风徐徐吹来,混着枝叶的莎莎声,以及小提琴的乐声。他观望四周,教室里唯有他一人,他扭头俯视窗外。
教学楼临着挺拔的树,绿意层层叠叠将对面那个楼窗里的青年遮掩住。
江凛看不清他的模样,视线只能从空隙里挤进去勉强窥探他的一部分,比如拉琴的手,比如扬起的唇,再比如,眼。
戏剧般地,窗外又刮起一阵风,压弯了枝桠,绿叶几乎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形。蓦地,刺啦的长音划破天空,打断了动听的曲子,紧接着,是琴弦崩断的声音。
江凛心上一紧,视野归来,楼的对面只有一把小提琴,断掉的琴弦滴落赤红的血。
霎那间,梦醒了,是一股无形的力猛揪着心脏,好像要把它拽出胸腔那般被惊醒的。
江凛从床上坐了起来,缓了会儿神,心跳却还没平稳。
等到上完第一节课,他心里那种怪异感还未散去,于是他又站在了楼梯口。
高二就在他们楼上,一班就正对楼梯口。
江凛站在楼梯边上,学生在他面前谈笑来去,他瞥见一个要回一班的同学,上前叫住了他:“同学,你好。”
那名同学回头,似乎被他的正式和严肃唬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他的左臂。
江凛不在意,问出自己的问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喊一下方时韫?”
可是那人说:“他今天请假了。”
江凛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除了接受也没其他办法。
他回到教室,上完今天的课,再和过去一样,度过两节再寻常不过的晚自习,这一天就结束了。
直到反反复复过了两天,这周都快要结束了,他都没有再看见方时韫。
方时韫的突如其来,而后短期存在,对于江凛来说,就是让日子从普通变为特殊的时间,而现在,这个“特殊”走了,还是在他养成习惯之后。
每个人都无法否认的,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
“江凛,起来回答一下这道题。”芈沐霖朝江凛丢了个粉笔头险些砸到盛尘宇之后,她切换到下张ppt页面。
江凛站起来,粗略地看了眼这道体积题,在纸上飞快计算,然后给出答案:“2√2”
芈沐霖点了下屏幕,空白处出现了答案2√2,她叹息着说:“坐。”
盛尘宇悄悄用胳膊撞了撞江凛,瞪着他小声说:“你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老走神?”
“上课就有上课的样子,你是学生,学习来的,不是让你上课发呆来的,听不懂就问,我又不会说你,我只会给你讲。”她在讲台上踱步走着,意有所指地说,“是吧,后排那两个同学?”
课堂一阵哄笑,盛尘宇只好硬着头皮哈哈笑着说:“是,芈老师说得对。”
“那就起来回答下这题。”芈沐霖换了道新题。
盛尘宇麻溜站起来答,数学课就在这种欢快的氛围里过去,等到下课铃响了,盛尘宇立马抓住要往外溜的江凛。
“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盛尘宇抱着胳膊,颇有审问的风范。
江凛说:“不知道。”
盛尘宇:“?”
“等下说吧。”江凛扔下这句话又去了楼上。
刚到楼梯口,谭榆就看见了他,跟他打了声招呼,江凛礼貌性地回了个好。
“你还是来找方时韫的?”
“嗯。”
“嗯……”谭榆微微蹙了下眉,半犹豫地说,“他可能这阵子都不来了。”
江凛眨了眨眼,低声说了句:“哦,这样。”
谭榆试探着问:“你上次见到他了吗?”
江凛说:“没有。”
那题不开提哪壶,谭榆有种做错了事的感觉,又急急忙忙想补救措施。
江凛只是半笑不笑地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