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挂钟不断转动着指针，时针走动一格的间隙里，已经送走了几批考核完的练习生，尚未考核的练习生还在不同的教室外排队等候着。

江凛拿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站在最边上的教室门旁，偶尔会抬头看下时间，然后继续等待宋眠从屋里出来。

就这么又度过了三四分钟。

教室的门开了，江凛几乎是立马投去目光。他看见宋眠扶在门框上闭着眼，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虚汗。他旁边站着一位考核老师，手臂虚虚地圈起，怕他晕倒。

考核老师神色焦急：“他说不用去医院，你快带他去对面空教室休息一下，我已经跟医务室打过电话了。”

“知道了。”江凛动作很快，单手接过宋眠，扶着他的腰侧，让他靠着自己先站稳。

“还可以么？”

“嗯……”

宋眠的脑袋歪歪地靠在江凛的肩膀上，他回应得很小声，几乎是糊在呼吸里。

江凛拧开瓶盖，把矿泉水喂到他嘴边。水面碰湿了薄唇，江凛稍稍抬手，宋眠顺着他的动作抿上几口，然后江凛就会停下动作，过一会儿再喂。

重复这个过程几次后，江凛拧好瓶盖，把宋眠带去对门的空教室，找了张椅子让他坐着休息，自己就蹲在他身边。

医务室的人没多久就赶来了，把宋眠围起来，询问他的状况，同时来的还有姜雯靖。

姜雯靖手上拿着考核表，问江凛：“他怎么样了？”

江凛偏头看了他一眼。宋眠已经好多了，主动开口道：“已经没事了，谢谢关心。”

姜雯靖叹息：“那就行。”

她把考核表递给江凛，低声说：“你先看看吧。”

江凛把考核表拿在手里，扫了一遍宋眠的考核成绩，没说什么。

“结果已经出了吗？”

宋眠刚刚就瞧见姜雯靖手里的考核表，只不过现在才敢将心中的忐忑问出。

江凛朝他应了声：“嗯。”

“很差？”

因为姜雯靖进来时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复杂地看他，好像很苦恼。

姜雯靖本想说不是。

“舞蹈等级B，舞台等级D。”江凛一脸平静地对着表上成绩最差的几项念，“D是及格。”

他睨向宋眠，对方的心情随着声音落下，仿佛又回到刚刚那般病怏怏的样子，脸上挂着两个字，难受。

江凛扯了下唇：“舞台等级后面特别批注，舞台表现力S。”

情绪落完又起，像是爬上了个山坡。宋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激动：“其他的呢？”

姜雯靖观望着，失笑：“多数都是S，除了那两项以外，稍微差点的也是A。”

“那我……”宋眠听傻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成绩。他眨眨眼，有些呆滞地问，“我算达标了吗？”

姜雯靖说：“特批达标。”

宋眠发了个音：“嗯？”

江凛解释道：“舞台等级达标要求至少是B。”

“考核老师们都很喜欢你，还跟我问了你的状况。”姜雯靖噙着笑意望着宋眠，“如果你不恐惧舞台，舞台等级也不会只是及格了。所以我刚刚拿到考核表，向上边汇报，开了次临时会议，我们决定特批你通过。”

“正常的演出时间不会像考核这么长，你应该撑得住，练习也是在训练室，平常的话也没什么问题。”

保险起见，她谨慎地向宋眠求证了一遍：“没问题对吧？”

见对方点头，说没问题。姜雯靖才继续说下去：“但是有要求。”

“什么要求？”

“要先征求队友的同意。”

“如实告知他们。”

“好。”

江凛说：“待会儿我带他上去。”

“还有……”姜雯靖走到宋眠跟前，“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开公司不是做慈善，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后果你要自己承担，你考虑清楚。”

宋眠几乎没犹豫：“我已经想清楚了。”

“最后一件事。”姜雯靖让医务室的人都散了，屋子里就留下宋眠，她，还有江凛。

她犹豫地看了下江凛，江凛正要自觉出去，却被宋眠叫住了。

“让他听吧。”

姜雯靖询问他：“之前你有做过相关治疗吗？”

宋眠说：“做过。”

姜雯靖蹲下来：“方便告诉我是哪家医院的医生吗？”

宋眠答：“是私人医生。”

姜雯靖想了想，又问：“能给我他的电话吗？如果你来怀星，我是负责你们的经纪人，不会过多询问你的病情，只是需要根据行程表给你安排定期复诊。”

“可以。”宋眠加上姜雯靖的微信，推了个联系人过去，“这个就是，我刚刚给他发消息说明了。”

“好。”姜雯靖叫了声江凛，对方抬眼看来，“可以了，带他上去吧。”

电梯从七层升到三十三层。

江凛见宋眠一直缩在电梯间的角落里，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只知道他大概很不安。

“Penguin.”江凛叫了宋眠的艺名，保持背对他的动作，提醒他，“电梯到了。”

“哦……好。”宋眠跟着江凛走了出去，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他并不知道江凛是什么时候停下脚步的，笔直撞在了他的背上。

江凛转过身，低眉对上宋眠不好意思的眼神，平静道：“3307，我们的练习室。”

宋眠瞥了眼门牌号，又听江凛说：“这个给你。”

他困惑地转过头来，江凛手上拿着一只蓝牙耳机，呼吸灯闪烁着，是开启的状态。

“戴上听。”

宋眠照做。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歌声，是他自己的。他还没来得及惊讶，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宽大手掌握住，牵着他走。

江凛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推开了3307的门。

响彻天花板的伴奏没有了阻隔，肆无忌惮地闯进耳朵，身体也跟着节奏振动。

三个青年停下舞步，望过来。

江凛把宋眠带到身前。

“Penguin.”

音量在对比下无限缩小，但他知道他听得见。江凛低声哼唱，不那么清晰，和耳机里的歌词重合：“You have a sky in the sea.”

你在海里拥有一片天空，是陆地上笨拙的企鹅寻找的自我。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自我，宋眠。

宋眠转头看着江凛。他放开了他的手说：“加油。”

吵闹的音响被盛尘宇关掉，周淮轩热情跟宋眠打了个招呼，然后说：“已经考核完了吗？”

“嗯。”江凛见宋眠又转过去，点点头不讲话，他也没催他，等对方准备好。

俞扬走上前，笑了笑：“怎么一脸愁苦？”

盛尘宇猜测道：“应该不是考核没过。”

“抱歉。”宋眠郑重其事地道歉，霎那间，三个青年都愣上一愣。

俞扬问的是宋眠，看得却是江凛：“为什么道歉？”

“因为不确定考核能否通过，所以我并没有提前告知你们，我对舞台有些PTSD。”宋眠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我无法保证将来在舞台上不会出现意外或者是无法弥补的过失。”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江凛从兜里拿出一枚U盘，依旧冷静地说：“这是宋眠考核的监控录屏，你们可以先看看。”

周淮轩说：“不用了。”

江凛的手在半空顿了下，然后先看向宋眠，对方很坦然，左手紧紧攥着右手。

“我们已经看过了。”盛尘宇展露笑容。

临时会议开始前，姜雯靖就把宋眠的考核监控录像发给了他们，叫他们务必看完。

俞扬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公司合同，递给宋眠说：“谢谢你如此坦诚，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就可以签了。”

宋眠大致扫了眼，在尾页签名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周淮轩就扑了上来，两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

“你那段即兴舞蹈真的超酷，我都想不到你恐惧舞台。”

他在宋眠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后松开。

耳朵上忽然空无一物，宋眠扭头瞧了瞧，在他身后，江凛手上捏着蓝牙，对他笑了笑：“欢迎加入Museum。”

“Museum？”宋眠迟疑了下。

盛尘宇解释：“我们团的名字。”

“为什么想到叫这个？”

“把自身作为展品，以时间为跨度，让人们见证我们的成长，这就是名字的含义。”俞扬含笑道，“我和淮轩一块儿想的，还不错吧？”

宋眠赞道：“的确很有意义。”

“总算是人齐了。”盛尘宇语调里溢出喜悦，“晚上一起去吃顿饭庆祝一下？”

“这主意不错。”周淮轩附和道，

“下次吧，他得去找姜姐。”江凛把宋眠拉进微信小群，好让三个青年和宋眠交换联系方式。

“好吧。”宋眠应了下来，依次添加好友，填写备注。

俞扬说：“以后还有机会，你刚签完合同，忙是正常的。”

两个人告别后又乘着电梯上楼，江凛带着宋眠穿过办公区，停在姜雯靖的办公室门前，曲指敲了敲。

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进”，江凛就推门走了进去，见姜雯靖正坐在杂乱的办公桌前处理文件。

“找个地方坐。”姜雯靖没抬头，还在忙活手头的工作。

宋眠在门口左右张望，直到江凛叫了他一声说：“来这边。”

两个人挤在临时休息用的小沙发上，玩了几分钟手机，姜雯靖才处理好手头的工作，问江凛要那份签好的合同。

江凛将合同递了过去，姜雯靖把它收到抽屉里，对宋眠温婉笑了下。

“有关你的情况，我刚刚去咨询了你的医生，听说你养了猫是吗？”

提到这个，宋眠难得有了分享欲：“对，它叫花卷。”

“我能看看它吗？”

“当然可以。”

宋眠点开手机相册，满屏的图片加载出来，记录着花卷不同时刻的模样，他随机点进去一张，是它窝着四肢睡觉的样子。

姜雯靖轻笑道：“很漂亮的小猫。”

江凛见手机屏幕往自己这边移了移，手机的主人也正盯着他看，似乎是要他的评价。

“嗯，挺可爱的。”

他说完，宋眠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听姜雯靖问他：“最近心情怎么样？”

“还不错。”尤其是今天。

“嗯，挺好的。”姜雯靖切入正题，“我和医生简单商量了一下，希望你再次进行脱敏治疗，之后每周定期复查。”

江凛观察着宋眠的表情。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抿下唇，衣服下摆被他攥得拧在一起。

“每周除了日常训练以外，还会额外给你安排一次公开表演，地点暂定的是福利院，公益性质的。我觉得那群孩子都很活跃，这样或许能够减少你的不适感。周六表演，周日去复查，费用公司给你报销。”

“你觉得怎么样？能接受吗？”

宋眠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演出曲目和时长呢？”

姜雯靖说：“唱你擅长的就行，时长啊，视你情况而定，先定两首歌，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宋眠说，“我会尽力。”

“有这种态度就很好。”姜雯靖拿着手机，翻找着什么，“我给你安排个生活助理，到时候陪你去。”

江凛出言打断：“我陪他去。”

姜雯靖失语片刻，给江凛丢了个眼刀，他也没打算把约定的事情说出来。

三对目光交叠又沉思，最后还是宋眠出来打圆场：“熟悉的人在的话，我的确会舒服些。”

姜雯靖把手机丢在一旁说：“那就让他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