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塞尔凯克卷毛猫不太安分地在木地板上走动,踩出吱呀声,浅绿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内时不时转换方向,盯着前方坐在窗台边抱着信件发愣的人。
现在是冬日音乐节结束的第二天晚上,宋眠已经坐在这儿一小时了,不为别的,只因为昨日江凛荒谬的一番话。
命运实在是爱捉弄人。
他曾经最为热爱又无法面对的东西,兜兜转转再一次摆在了他面前。
真是戏剧般的转场。
他手中的信,算是这次转场的开始。
信件共三十三封,寄信人则是他的母亲方冉。
这些信是宋眠在十一月的一个不起眼的下午收到的。他是个自由职业的音乐人,接到时光邮局的快递员打来的电话时,他正坐在去往工作室见客户的车上。
时光邮局,顾名思义,由某个人写下来交给邮局储存下来,在特定的时间交给未来的自己,亦或是他人。
那个人告诉宋眠,有一个叫方冉的人,几年前委托时光邮局定时给他送信,每隔一个月寄一封,总共有三十三封。
早先派送的时候,联系不上他,也联系不上寄信人方女士,于是就堆压在仓库里。近几年,时光邮局逐渐被人淡忘,早就经营不下去,现在这是清理仓库呢。如果这通电话打过来还是无人接听,或者宋眠不想拿,那么这三十三封信就会被当成垃圾清理掉。
他给快递员报了地址,又给客户打了电话道歉,推迟见面的安排,然后喊司机调头,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
每封信都标注了时间,他一封一封挑出来,再按顺序一封一封看下去。
他都不记得那个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或者,是怎样看完那三十三封信的了。
[小眠今年实现梦想了吗?]
[不能亲眼看见你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我真的很抱歉,也很遗憾。]
[看见你写曲子,唱歌,被那么多人喜欢,妈妈很替你高兴。那时我就觉得你一定能够实现梦想,会像我和你爸爸一样万众瞩目。毕竟是我的儿子,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
[小眠,不知你现在过得如何了呢?]
……
[小眠,生日快乐!记得给自己准备蛋糕!祝你一切安好,得偿所愿!]
……
[小眠,近况如何?又在创作什么新曲子?能让我也听听吗?]
……
白驹过隙,四季更替,三十三封信,三十三句小眠,不过是落于思念二字。
说来也巧,就像是某种冥冥中的注定,在他收到信件后不久,他又恰好看见了云音乐线下-冬日音乐节的报名通道。
然后,他站在了舞台上。
再然后,宋眠就遇见了江凛。
长尾巴扫过他的脚踝,惹了一阵痒意,顺带把他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也扯了回来。
“花卷。”宋眠低头瞧了它一眼。
花卷听到有人喊它,就喵了两声,顺着宋眠的脚踝再蹭一蹭。
宋眠收着力度,轻轻踢了踢它的圆脑袋。花卷不满地瞪着他,宋眠觉得好笑,把信收到桌子下方的抽屉里,然后俯身捞起花卷,抱着它坐回窗台。
“花卷。”宋眠看着窗外,顺着花卷的脊椎往下撸。
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枝叶在晚风的摇篮中扇动,交织成青绿色的浪,推向边际处的高楼大厦和若隐若现的山丘。
一切都很平静,只有他是那不知去处的风浪。
“我碰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感到迷茫却无人可说的时,偶尔他就会选择这样和花卷说说话。
“他让我去当主唱,叫我和他们一起出道。”
花卷把爪子搭在了宋眠手上,像是某种回应。
“知道找我有风险,结果还是找了我。”
“脱敏治疗那么麻烦,还不一定有成效……”宋眠玩着花卷的爪子,嗤笑一声,“怎么有人这么傻呢?”
“喵喵!”
“没骂你,傻猫。”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宋眠先败下阵来,自顾自地嘲讽道:“算了,我也挺傻的,我居然信他。”
温热的掌心按着花卷的背部挠了挠,宋眠轻声叹息。
内心始终过不去的坎,几年了,都难以释怀,又岂会是这两天能够想明白的?
夜深人静,孤月常驻。
宋眠抱着猫往天上看,而后倏地笑了一声。
好像那些讲不明白的,理不清的事情,总会因为某一个瞬间的莫名的思绪悄然回到脑海。
比如现在,他的心底浮起声音——
“像不像在追逐月亮?”
……
摩托在风中驰骋,宋眠看着前面的人后脑勺,叫了他的名字。
风冲淡了声音,宋眠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心想,听不见就算了。随后,他就感受到耳畔风声小了,摩托在减速。
江凛稍稍提高了音量,问他怎么了?
宋眠也跟着加大音量,提了个在他自己看来无理的要求,他问江凛能不能带自己多兜两圈。
江凛微微偏过脸,头盔压下前额的碎发,露出半边好看的眉眼,瞳孔被微弱的光染成琥珀色,卧蚕正中央有颗黑色的泪痣。
宋眠不自觉地盯着那枚痣看,好像时间被无限拉长,而他也魇住了,沉在这错位的目光里。
印象中,江凛好像没回答,把头转了回去。
但在几分钟后,摩托再次路过相同的建筑时,他知晓了答案。
一圈又一圈,摩托车好似随了皎月一路。
冰冷的温度、风的狂奏,落在身上全成了忘我的畅意。
两圈之后,摩托车减速停到了一个陌生的路口。那时宋眠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也只到他看见江凛侧过身,露出来的手背已经被冻红为止了。
江凛本人却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问他,还要再兜几圈么?
“喵喵。”
花卷似乎是在责怪宋眠的分神,叫唤着,把自己的脑袋往宋眠手心里送。
“你说。”宋眠歪头瞧着花卷,眼眸中藏着点忧伤,“我要去吗?”
花卷低吟了一声,用长尾巴轻扫宋眠的手背,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猫同人讲,总是不通的。
眸子里那点忧伤刹那间散去,宋眠嘴角微扬,对花卷说:“去的话扫一下,不去的话扫两下。”
花卷摇了摇尾巴,正当宋眠以为它真的听懂了自己的话时,小猫翻了个身,露出了雪白柔软的肚子,随后没了动作。
宋眠眼睛里那点刚刚燃起的火也灭了,捂着花卷的肚子晃了晃:“算了,你就是个金贵的小猫,问你,你也不懂。”
墙上的挂钟又走了一个格子的时距,花卷早就蜷缩着身子窝在宋眠腿上睡着了,猫鼻子里冒出微弱的呼呼声。
“那就……去试试吧。”
Connected——
蓝牙传来提示,连接成功,江凛打开了歌单,拇指上滑屏幕,将歌单翻到最底下,按在了一个名字为乱码的音频上。
紧接着,耳畔传来小提琴的琴声,悠扬婉转,给人的感觉好似是淋了一场太阳雨,湿漉漉的却不觉得冷,悲伤却不悲痛,仿佛往前走一走就可将雨后霁拥抱入怀。
音乐持续了33秒结束,缓冲了会儿,又回到原点,重新播放。
江凛走到阳台,开窗吹了会儿风。
他刚跟姜雯靖通完电话。
一开始,他跟姜雯靖说,对方正在考虑的时候,他能听出来姜雯靖还是很开心的。
毕竟Penguin就是姜雯靖注意到,然后提起来的。可冬日音乐节和公司会议撞上,她只能让江凛先去看看,接触一下,问问人家有没有这个意向。
说到宋眠这个人潜在风险的时候,姜雯靖的惋惜也是实打实的。
不过江凛不这么觉得,但也没多说。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等待宋眠的回复,至于后续,到时候再谈。
江凛点开微信。
宋眠的好友被其他人的消息覆盖,他又往下找了找,指尖停在了目标的头像上。
乳白色塞尔凯克卷毛猫半边身子惬意地趴在和它一般大的咸鱼抱枕上,爪子怼在镜头前,好似下一刻要将其挠破。
备注下的灰字还停留在你已添加了Penguin,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指尖敲击了两下,切进了宋眠的主页,之后没犹豫地点进他的朋友圈。
大片空白映入眼帘。小猫头像下是一条笔直的横线,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江凛扬了下眉,这是没发过朋友圈,还是把他屏蔽了?
没往下想,注意力被朋友圈背景吸引去。
雨花被窗阻隔于玻璃上,落下水痕,窗内昏暗,唯有一道白灼的光倾斜扫过墙角无人问津的小提琴。
江凛拉开大图看了片刻。
琴后的阴影处还藏着只小小的面壁的企鹅公仔,不细看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宋眠也会拉小提琴么?
这是江凛的第一想法。
企鹅公仔是在指他自己么?
这是第二个。
绵延的呼吸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景象。
他伸手擦掉一块,能够窥见天空的一角,乌蓝的云雾已被拨去,以月为圆心的光穿透漩涡般的云层,将周围提亮。
像是某种失而复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