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们都需要承认，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流行歌曲，整个大众文化市场都呈现出了一种回望的姿态，或许有的人叫它怀旧有的人叫它复古，不管怎么称呼其内核还是怀念那个激荡的时代下造就的特殊回忆。”

“最后我们用一首再回首结束今天的课。”讲台上的老师优雅的声音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歌声。

刚从外地开完会的季禾岑此刻正坐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褪去正装的他穿的很休闲和教室里其他学生并无二异，和周围的一切都融入的很好。

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他也挑了一个后排靠门的位置。或许就是因为融入的太好，也可能是因为太累，季禾岑在这堂课的中间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其他同学收拾东西和折叠座椅弹回的响声，还伴着悠扬的音乐，再回首。

已经下课了，下午四点钟的太阳透过窗外的无患子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成一片片细小的光斑，洒在了他的侧脸上，很温暖。

虽然季禾岑在这堂课算不上一个好学生，但也算是阴差阳错地体会到了今天课堂上的内核，短暂的睡梦之中又梦到了连续好几天的场景，母亲枯瘦的手攥紧着自己，又松开，不断远去只剩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首都师范大学每年的下半学期会开设一堂艺术疗愈的公共课，自己是在老杨的介绍下来听的，用他的原话说，看自己每天那个死样都怕他哪天栽在公司里，别当上课了，去听听歌看看电影放松放松吧，虽然季禾岑据理力争自己没什么创伤需要疗愈的不过为了不拂他面子还是来了。

老师很专业，和煦的声音真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即使一堂课下来一点专业知识没记住但是总归是让当时高压的自己放松了一些。之后季禾岑要是有时间都会来旁听，这个习惯留到了现在。

上世纪的流行金曲还在播放，季禾岑也跟着人群一起出了教室。他也同样成长在充满希望的，激荡的，与世纪咫尺之交的九十年代。没错他的回忆也足够特殊了，但是他的人生不需要再回首，只需要无数次的向前看。

季禾岑不属于校园，他没有寝室可以回去，图书馆也早就在好几年前就加装了人脸识别，想要去篮球场打会球却发现这会正在比赛，两个学院之间的对抗，非常激烈，场面很热闹。

季禾岑沿着湖边漫无目的地往校门口走，打算先坐公交车到地铁站再坐地铁回家。

在阳光的照射下湖面闪烁着稀碎的光芒，有几尾鱼跃出了水面。

无意识的一个抬头让季禾岑在不远处的桥面上看到了一个熟人——颜贝。

颜贝穿着一件白衬衫面对着季禾岑的方向，他的怀里是一个比他矮一头的女孩，扎着马尾辫，此刻他们正紧紧环抱着彼此，看起来很是难舍难分。

怪不得这么着急给自己签那份合同，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婚内合约，是一份方便移情别恋的免责声明啊。

季禾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走，站在原地等着看他们两过会亲嘴吗？

大脑发出了当没看见赶紧走的信号，身体就是一步也迈不出。

“好好好，这条过。还有最后一个镜头咱们就去吃饭，演员老师们再坚持一下。还有佳佳别看镜头啊，忍住真的别看，乐乐你看一下中午在图书馆外面拍的那一条玻璃里面有没有穿帮，要不要等会再去保一条。”

季禾岑的斜后方钻出来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对着桥那边喊着，自己往右看发现旁边的草丛里架了一台相机。

在听到她的呼喊声后，颜贝和怀里的女孩迅速松开，在抬头的一瞬间撞上了季禾岑的视线。

脸上带的是喜出望外的表情，颜贝朝季禾岑挥着手抬起腿就往他的方向跑，跑动带起来的这阵微风让他的衬衫下摆随风扬了起来，露出一小节腰线来。

“你怎么在这啊。”颜贝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个急刹停在了季禾岑的身边。

“来这里听一堂课，你呢。”季禾岑把包里一瓶没拆封过得矿泉水递给了颜贝，他本来就白，在太阳的直射下脸有点泛红。

“在帮朋友拍个她们参加比赛用的广告片。”颜贝接过去后拧开喝了一大口觉得舒服多了。

“你又不是演员，为什么找你？”

“江湖救急啦，学生剧组去哪里请演员。”

“悄悄告诉你，这个是大孙暗恋的女孩叫艺晗，戏剧学院的，我在帮他顺水推舟做人情呢。”颜贝扯了扯季禾岑的衣摆，让他凑近点，然后侧过身在他的耳边小声地告诉季禾岑，微热的气流擦过让人想躲开，还是像刚才一样，莫名其妙的，居然又没有走开。

“大孙又是谁？”季禾岑终于搞清楚了状况。

“我舍友。”

艺晗朝他们走了过来，一手拿着场记板一手拿着记号笔在场记板上写新的镜号。

“认识？”

“我朋友，季禾岑。”颜贝非常大方地给剧组所有人介绍季禾岑，一下子导演、场记、制片、后期、录音、摄像甚至是刚才合作的演员都围了过来，形成一个圈，刚好把他们两个圈在了正中间。

被这么多人看着，季禾岑都不知道说什么。

“帅哥留下来拍两条呗，我们把思嘉那条毙了，演的什么东西，一直笑场。”

艺晗她们拍片子的时候一贯的宗旨就是路过的蚂蚁都要被抓过来当演员，更别说像季禾岑这样长得帅的，刚才她在取景器里看了眼，这个光打下来显得人特别好看，有免费的演员不用白不用。

季禾岑也不知道事态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稀里糊涂地就贡献了自己的小荧幕首秀。艺晗给他拿了要露出来的产品，嘱托他只要像平常一样假装聊聊天自然地走就行。

产品是一瓶饮料，颜贝和他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季禾岑自然地接过颜贝递过来的饮料打开喝了一口，或许是不用说台词的缘故，整段戏都很自然没什么表演痕迹，艺晗看了一眼画面很满意直接一条过。

还剩最后一个镜头就可以收工，他们需要转场，季禾岑就跟在后面帮忙提器材包。

“好好好，收工收工，去吃饭！”艺晗宣布最后一个镜头过了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鬼哭狼嚎”嚷嚷着要赶快去吃饭。

“再等一下我，我拍个照。”

艺晗突然把相机塞到了颜贝手里，让他给自己纪念一下。

“这学期最后一条片子终于拍完了，可以好好过暑假了，不许拍灰片，今天太阳这么好，麦子和我说她调色不好看，别给她再增加工作量了。”

颜贝给艺晗和剧组其他人拍了照还录了视频，成片让她们每个人都颇为满意。

“你们要不要也拍张，别浪费这么好的阳光。”艺晗对着颜贝说了句又把视线转向了一直坐在长椅上的季禾岑。

“好啊。”颜贝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又朝他靠近了一点。

三二一。

他们的第二张合照明显比第一张正常多了，艺晗到底是专业的，构图和光线都很好。照片里明媚的阳光下，颜贝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笑的很开心，季禾岑坐在他旁边看着镜头带着淡淡的笑，都是很上镜的两张脸。

颜贝已经跑过去看拍的怎么样了，看到成片之后给艺晗竖了个大拇指。

“拍的真好，导出来以后记得微信发我哈。”

阳光真不愧是最好的滤镜，还好没有浪费这么好的阳光，颜贝这样想。

艺晗她们准备撤了，热情地招呼季禾岑和她们一起去吃饭，她们请客。

季禾岑摆了摆手婉拒了她们，却发现颜贝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不和她们一起吗？”

“我怎么可能把你抛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颜贝又跑走了，金色的头发飞扬在微风里，留下一个背影。

“给，便利店买的，我看好多人手里都拿着，中午就想吃了。”

季禾岑在原地等了他十几分钟他才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一个被递到了自己手里。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肩膀不时地碰在一起，莓果香气和香草味交织，萦绕在周围。

夏天的鲜奶冰淇淋化得格外的快，两个人都没看闲聊，必须赶在它化完之前吃掉。

再抬起头来，颜贝已经舔完了他的那份，嘴角沾了一点，淡粉色黏在嘴边，颜贝伸出舌头，嫣红的舌尖勾走了那点冰淇淋。

短短几秒被季禾岑尽收眼底，他单手拧开艺晗给他的那瓶道具饮料喝了一口。

“要化了。”

因为早几年玩命一样的作息和不规律的饮食让季禾岑的胃很脆弱，他没办法一口气吃这么多冷的，现在已经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颜贝眼疾手快地从包里抽出纸来，按住了他的手，一边给他擦干净指缝里化掉的液体，一边拿开还在融化的冰淇淋，防止它进一步的融化。

“太凉了。”季禾岑看着他仔细地把自己的手张开给自己擦拭的样子开口解释了冰淇淋为什么还有这么多。

颜贝听懂了潜台词，季禾岑吃不了这么冷的东西。

“啊，你应该和我早点说的，那别吃了，赶快扔了吧。”颜贝有点懊恼，本来想好好分享一下的又弄巧成拙了，虽然很舍不得还剩一半的甜筒，但是也不好意思就着继续吃下去，起身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冰淇淋水化过之后有些黏，即使被擦拭过还是不舒服，两个人站了起来打算去找最近的洗手间洗洗。

“她们怎么想起来找你拍的，你经常帮别人拍戏吗？”两个人走在日光已经隐匿了大部分的路上，季禾岑问颜贝。

“这个有点复杂。”季禾岑摘掉了落在颜贝肩膀上的一片树叶。

“你慢慢说。”

“我也艺考过，最开始都是给机构认识的一些朋友拍拍。”

这事说来颜贝都觉得好笑，高二那年，机构宣讲的来动员发展艺术生，他在外面打球刚回教室就被当时的负责人现在的经理给拦住了非说他形象好，去学个播表绝对没问题。

颜贝极力拒绝说自己没钱当不了艺术生，负责人根本不相信，你没钱你爸妈有钱。

当时的负责招生的李老师现在已经成为那一片机构的主管，他看人一向准，最后两边拉扯不清，颜贝抵触的太明显。李老师只能先让步，对他说不用他交培训的钱，免费培训，最后参加校考就行，考上一个学校拿一张合格证就奖励三千。

颜贝只说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去，又不是靠自己考不上大学。

李老师只得祭出杀手锏，你愿意一直呆在学校里上课吗，你当艺术生就有各种正当理由逃学了，还没管你，你就说你在集训。

颜贝上的学校是出了名的管理严格，平时有个休息时间都像是求来的，听到这个明显心动了。

后来在负责人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答应去试试，他学东西快，悟性也高。

“嘿嘿，戏剧学院播表双证呢，还是很厉害的吧。”颜贝撞了一下季禾岑的肩膀，表情很是得意。

虽然排名不算很高，远没有成为艺考神话的水平，但颜贝参加的校考几乎都进了小圈拿到了合格证，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李老师要对应的奖金。

到底欺负他年轻还是学生，机构用着他的案例大做宣传却出尔反尔，说口头承诺不具法律效益，已经让他免费集训，他应该感谢机构给了他这个机会才对。

在他三番五次的强烈要求下那笔奖金直到开学之后才给他，害得颜贝为了凑学费打了一暑假工还最后还是颜闪救的急。

提起这个黑心负责人他就想骂人，但他在考试那段时间里认识的朋友人都不错，大部分也都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电影学院，自己也就成了他们拍作业的御用男演员。

“那你为什么不去拍一些电视剧？就拍拍这些学生的片子，当大明星不好吗。”季禾岑侧过脸去看他，觉得颜贝当个小演员问题应该不大。

“别了吧，我玻璃心，万一演的太烂我怕被人骂死。”这句话也算是真心的，自己从小就被一直议论，实在不想以后还生活在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无数张嘴巴讥讽着的环境里，受够了。

也可能是操蛋的生活过得太久，颜贝愿意也享受偶尔在学生的作业里当个小演员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季禾岑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只是说。

“到了。”

颜贝本来想把洗干净手后的水珠直接擦在在裤子上，未遂，被季禾岑塞了张纸巾。

已经六点多钟，可以吃饭了。

“你大学不在首都读的吗？”颜贝好像从来没听季禾岑提起过他的大学生活。

“嗯，在N市念的N大。”

“噢，那你现在想吃饭嘛我请你去吃。”好像走到了食堂附近菜香蛊惑了颜贝。

颜贝说请客就是去食堂窗口吃饭，还因为没有校园卡临时找别的同学借了一张，美其名曰回忆一下青春岁月。

“快放暑假了有什么打算没？”季禾岑看他吃的差不多了问颜贝。

“我去，这土豆丝里有生姜，好歹毒，你说什么？”

“你暑假有什么打算。”

“下周去SLLT实习。”SLLT刚好和禾兴在同一片创意园区，不过一个是北区一个在南区。看他的样子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你怎么去？”

“地铁，坐个12站。”只要有方法能到就不算太糟，总比以前自己走着去上学强。

“你知不知道下了地铁还有1.4公里才到园区。”

“还有共享单车呢。”颜贝非常开朗地回答了季禾岑的问题，他也是做过功课的，这点距离算什么。

被他的乐观堵的说不出话来，季禾岑话锋一转。

“我采纳了你之前的建议，那个合同我们签不签都无所谓，我都会遵守，但是你得向我做阶段性工作汇报，频率一个月一次就行，内容大概就是你这个月做了什么，下个月要做什么。”

季禾岑在桌上转了转他的车钥匙，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颜贝一口菜差点没咽下去。

“真写啊，我当开玩笑的，季总你认真的吗？”

“对啊，这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现在我是你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