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日头更毒辣，李微雨戴上墨镜和冰袖，拉下遮阳板，把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还是觉得紫外线令她无所遁形。
她盯着公寓出口，两眼发直。
蹲点需要极强的耐性，而李微雨其人，耐力十足耐性全无，两个小时跑完半马轻轻松松，两个小时待在车里蹲守目标痛不欲生。
一分钟内，她叹了十八次。
“这小子天天待在家里做什么呢？”
“年轻人都不出去浪一浪吗？”
“长这么好看，快出去撩妹啊！”
百无聊赖之际，她的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李微雨第一反应就是挂断。
然而很快，电话再次响起。
“没完了是吧。”李微雨皱着眉接通，率先开口：“不买房，不贷款，不找工作。”
“……”对方沉默片刻，赶在李微雨挂电话前找到话语权：“不要挂我电话。”
李微雨一怔：“陆叶舟？”
陆叶舟轻声笑道：“听出来了？”
李微雨：“嗯。”
她淡定地瞟了一眼公寓出口，“有事？”
“麻烦事。”陆叶舟说：“那天赌场不是被警察端了吗，赌场老板没处出气，要找我麻烦。”
李微雨心说：装什么装，赌场老板不是给你们家打工的吗。
但面上淡淡地：“怎么说？”
“他们找到了我在赌场出老千的证据，威胁我帮他找个人，七天之内，找不到的话就打断我的腿。”
李微雨闻言冷笑，想起那天在关桥家里看到的那双大长腿，惋惜道：“暴殄天物。”
“什么？”
“没什么。”李微雨问：“需要我给你推荐保险吗？理赔金额超高的那种。”
陆叶舟：“……”
李微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你最近小心点，腿断了还得花钱买轮椅。”
“说起来，这事因你而起。”陆叶舟语气不紧不慢，开始算账：“如果你没有去幽兰会所，我也不会得罪刘凯，风子不会被绑，我就不会去赌场，就不会有出老千的证据……你惹出来的麻烦，总得出点力。”
李微雨说：“我出力……可以，那你得出钱。”
陆叶舟轻笑：“还要出场费？”
李微雨：“当然了，毕竟我这么靓。”
副驾车门被打开，陆叶舟爽快地说：“行。”
“……”李微雨沉默，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陆叶舟从善如流地系上安全带，转头看她的时候笑容里带着一丝丝意外：“嗨，这么巧，我看这车停了一会儿了，还以为是黑车呢。”
李微雨扯起嘴角：“起步价二百，去哪？”
陆叶舟充当人工导航，把李微雨带到了老城区，下了车，七扭八拐穿过几条羊肠小道，到达一处科技楼前。
原本的“科技楼”三个大招牌，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如今就剩下一个“女”还在坚守阵地。
楼下站了两个中年女人，嗑着瓜子唠着嗑，有男人路过时会直接上去搭讪，台词也十分露骨：“耍妹子不？”
李微雨正要踏上楼梯，听到这一句时脸都绿了。
陆叶舟面不改色。
李微雨皱着眉头问：“这什么地方？”
陆叶舟：“你听说过红灯区么？”
上楼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没有窗户，数十扇木门相对而立，老旧灯泡外罩了一层红色的纸，整条过道泛着诡异的光。
陆叶舟敲响其中一个房门。
开门的女人顶着一头大波浪卷，穿着黑色吊带睡裙，一抹红唇非常亮眼，看到陆叶舟时愣了一下，“好久没看到这么标志的客人——”
门再打开些，她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李微雨，上下打量了一眼，“啪”地把门一关：“三人行达咩！”
陆叶舟伸出一拦，堪堪留住了一条缝——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门推开，但是他没有，而是将一沓百元钞票塞了进去。
钞票被抽走，门打开了，女人慵懒妩媚地撩了下头发，“进来吧。”
陆叶舟冲李微雨说：“你在门口等我。”
李微雨：“……”
老娘还不想进去呢！
“……”
没事儿，不让进就不让进，她已经知道地点，认得了这个女人的脸，回头自己也能找过来。
李微雨凑到门边，耳朵贴过去屏息听了一会儿。
——这破地方隔音居然这么好！
-
“刘美娜？”
正走向床边的婀娜身姿忽然一顿，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自己的真名，转过头来带着些许惊讶：“你是谁？”
陆叶舟没往里走，就站在门边，双手插裤兜里，环视这间二十平米的小居室。
屋子里还挺干净，茶几上放着花瓶，里头插了一束紫色睡莲，配着粉色软装家什，还挺有那么点意思。
窗帘拉了一半，另一半窗户没关，看得到对面平层的楼顶。
“袁大头认识吧？”陆叶舟不答反问，“每月一次□□，是你吧？”
刘美娜警惕道：“你是警察？”
“不是。”为了让她信任，陆叶舟从手机里调出自己的档案：“我今年二十二岁，财经大学应届毕业生，跟警方没有任何关系，你在财大官网能搜到我的照片。”
“小屁孩儿。”刘美娜果然放下心，拢了拢头发，“不是警察，管这么多？”
“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刘美娜不甚在意，顺手把长头拢至左侧，娴熟地编起麻花辫：“小朋友，有困难找警察，你妈妈没教过你？”
陆叶舟掏出手机，对着墙上的收款二维码扫了扫，不一会儿，刘美娜听见手机提示音：到账五千元。
“我偶尔也会发发善心，就当做慈善了。”刘美娜说：“帮不上可不怪我。”
陆叶舟轻笑：“我找到你，就是因为你帮得上。”
-
一个中年男人这时从楼梯口走了过来，腋下夹着个皮包，吹着口哨，看到李微雨时，稀疏的眉毛往上一挑，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淫.荡的笑，“哟，新来的？妹妹住哪个房间？”
李微雨：“滚。”
那男人没什么背景，多年来卑躬屈膝，在单位十几年都还只是个小职员。在职场中当够了孙子，就得找机会当一当大爷，而这里有比他更没有背景、地位更低的女人供他发泄，因此，当一个女人——还是个妓女——让他滚，这简直就是在屠戮他为数不多的男性尊严。
他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火冒三丈地挥起拳头。
“啪！”
清脆的耳光在暗红色的走廊中响起。
“梆——”
这个过肩摔大概只用了半秒不到，男人摔在地上的时候，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出来，此时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哼唧着：“唉哟~唉哟~”
“闭嘴。”李微雨蹲下来，指着房门小声恐吓道：“别吵到里面，听见没？”
那男人扭曲着五官，一脸痛苦地憋住哼唧，爬起来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忿忿地：“有本事冲进去捉你男人呀，拿我当里面那位揍算怎么回事，我他妈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楣……”
直到从楼梯口下去，才听不见声音。
陆叶舟刚进去的那个房门仍然紧闭，这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听见？聊什么呢聊这么投入？
隔音太好，什么也听不见。
李微雨百无聊赖地往窗边踱去，窗口大概也就两个手机那么大，还被铁制防盗网拦着。这么小的洞口，猫钻过来都费劲，也不知道防谁的盗。
不过在这个狭长幽暗的走廊里，有这么一处小小的窗口透着外面的光，总算聊胜于无。
李微雨透过窗口往外看。
楼下是一群卖菜的摊贩，地上铺着一层塑料纸，青菜整齐地摆放，再喷洒些水珠显得更新鲜。而买菜的女人轻车熟路，早已看穿这些缺斤短两的套路，拿起一颗大白菜就往旁边甩，甩出的水珠撂湿了地面，嫩绿的叶子不堪蹂躏，落地几片，小贩心疼地捡起来放在一块儿称。
女人大骂其奸商，“这烂叶子也称给我？！”
小贩据理力争：“这是你刚刚折断的！”
李微雨看了会儿热闹，正想笑，便看到有几个人从小摊贩间快速穿过，其中一个没注意，碰到了女人，女人扯着嗓子大骂：“没长眼睛啊！”
碰人的那个年轻人高高瘦瘦的，挺精神一小伙儿，回头看了女人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跟着大部队往楼里来。
李微雨认识那个高瘦的年轻人，看了眼他们身后，果然还有一群穿制服的人正迅速赶过来。
李微雨用力拍门：“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李微雨一边拍门一边大喊。
果然，这些人对于“警察”两个字特别敏感，好几扇门相继打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率先冲了出来，内裤还没完全提上去，露出半边屁股，一边跑一边滑稽地套外裤，到楼梯口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啐道：“操！真的是条子！”
这话一出，走廊顿时更乱成了一锅粥，男的，女的，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穿一半衣服的都在这狭窄的走廊相遇了——
谁也别觉得尴尬，谁也别带有色眼镜，反正都是一样的货色……
房门被打开，大波浪卷吊带睡裙外披了件丝制外袍，推了她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谁知陆叶舟一把将她拉进房里。
“干什么？”李微雨挣脱，“就算你什么都没来得及干，警察也要把你请过去喝茶的！”
陆叶舟推开窗户，指着窗户外的大平台，“呐。”
窗外的大平台下是当地居民多年前违规搭建的门脸房。
科技楼位于老城区，不同于开发区的高楼大厦，这里的楼房普遍低矮且采光差，楼间距窄，从窗户那儿轻轻一跳，人就落到了平台上。
“快走。”
这种距离对李微雨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楼道里已经是沸腾的一锅粥了，警察和男人女人们迎面撞上，大声呵斥着把人控制住，随即一间间搜查起来。
精神小伙儿高正把正要跳窗的男人扒下来，就看到两个身影落在了大平台上，大吼一声：“站住！”
那俩人没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高正把手搭在窗台上，准备追，眼睛忽然一眯。
“正哥，不追吗？”警员问道。
“算了，我们的任务又不是扫黄。”高正摇了摇头，看了眼抱头蹲在地上的男人，说道：“可以收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