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临”和克洛伯都安静了。
克洛伯率先反应过来,盯着漂浮不定的蓝色量子玫瑰,不可置信地反问:“为什么你会得出这种结果?他就是一个无父无母、没有背景、资历普通的……”
“镜子”缓缓给出了答案。
“他体内的殖金和残留的污染物发生了某种未知反应,其危险性无法估算。”
“为什么……”克洛伯瞪大了眼,“就算有再强的力量,他也不像是能驾驭的人。你看他的眼神,根本没有欲望,他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清楚。”
“不是没有欲望,而是藏得太深。”
一声轻笑伴着脚步声,从克洛伯身后响起。
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克洛伯用力挺直的脊背一僵,又不受控制地驼了下去。
“父亲。”商觉走到中年男人的面前,点头颔首,微微一笑,“我的禁闭结束了。”
“商觉……你……”克洛伯喉头又痒了起来,连忙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抑住。
“克洛伯,好久不见。”商觉回了个得体的笑容,隐含着些许上位者的语气,明褒暗贬地缓声说。
“这么些年一直惦念我,你用心了。”
见商觉如此轻易地就戳破了他的暗中调查,并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克洛伯喉咙的痒意更盛,为了体面,忍了又忍,一张老脸憋得青紫。
他拳头抵在唇边,飞速接上:“为了临大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咳……”
商觉莞尔。
“你说他在压抑自己的欲望?”中年男人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潮,抓着商觉刚来时候的那句对秦予义的点评不放,眯眼逼问道,“为什么?”
“只是直觉。”商觉神情自若回应道,“我和他认识不深。”
“认识不深?”与商觉长相相似的中年男人逼近两步,“当年不惜受罚也要救这个克隆体出来,原来也算‘不深’。”
商觉坦荡地回视他“父亲”。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了。”
“通感只是为了收集梦阈素材,并非私心。”
“聂影放走小种梦一事与我无关,之后我会证明。”
一桩桩一件件理清,商觉淡定自若地将自己的嫌疑摘去。
“至于秦予义,您请随意处理,我绝不会插手。”
“是吗?”中年男人也扯着嘴角笑了两下,“你保证你会旁观?”
“是的。”商觉拍了拍手,白色大理石地砖忽然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缓缓上升,宛若圆润的喷泉,一瞬间凝结成了三个相互对立的座位。
“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商觉从容地坐下,“您也知道,在您的眼皮底下,我做不出来任何逾矩的事。”
“那么……就用我圈养的‘小宠物’吧……”中年男人坐在商觉对面,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亚空间里的那些小东西们,也成长得差不多了。”
商觉半阖着眼皮,微微勾起嘴角,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
“既然如此,我只好期待。”
-
秦予义和秦子鹦到了学校围栏附近。
烧得赤紫的烟雾如沙尘一样铺天盖地,整个上空都笼罩着一层厚重的密纱。
忽然,一道钢刀般闪耀的巨型闪电直贯而下,劈开湿漉漉的紫红色,划出一条两头扁、中间宽的裂缝。
像是从虚空中睁开的巨眼,眼睑覆盖薄膜,鱼鳔似的贝壳白,内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猩红。
呜——
里面传来深邃的幽响,几近巨轮启航时缥缈而悠长鸣笛。
一条粗宽的软体触手探了出来,大约十几米的长度,在空中缓慢扭动,弯折处堆叠起层层褶皱。
慢慢地,触手探出更多,五十多米,异常肥厚,体积已经是前端的四五倍。
最上面一层长满鲜艳的脊刺,高饱和度的红色与蓝紫色的触手本体形成强烈的视觉刺激。
在自然界,这种色彩的组合意味着剧毒。
唰——
一百多米的触手从裂缝里垂了下来。
触手尖尖盘缩起来,扯动体表皮肤微绷,显露粗壮虬结的经脉,和稳定跳动的绚紫色血管。
像是一条从天而来的色彩艳丽的瀑布,快淌到地上了。
轰的一声响。
一坨小山似的臃肿厚肉掉出裂缝,猛坠,如同拉开的弹簧,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松散的螺旋。
喀。
这条巨型触手的前端碰到了地面,并在地上点了点,像是某种生物在确认着陆。
秦子鹦仰着头,看着面前带来极致压迫感的巨物,她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这是……什么……”
垂下来的触手近在咫尺,距他们不到百米,无论他们怎么仰头,人类有限的视野都装不下这东西的全貌。
[■■为我们打开了时空裂隙——][——不用待在■■■了嘻嘻。]
[吃掉■■■,嘿嘿……吃掉■■■……]
变速的声音临空落下,上句未完,下句又起,中间还夹杂着许多人类无法理解含义的音节。
秦予义高度警觉起来,他一只手臂斜挡在秦子鹦面前,缓缓向后退去。
眼前那堆积在地上触手越来越大。
像是一滩色彩艳丽的岩浆,不断向外漫延。
然而这还不是对方的本体。
秦予义的注意力集中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抬头,看向空中裂缝,心脏猛然一跳。
更多条触手探了出来。
二,四,六……十……
触手尖端争先恐后挤出裂缝,像是一条条放大千倍的蠕虫,好奇地打探这个世界。
登时,他们头顶紫红色的浓雾,被庞大体积阴影吞噬,只剩黑暗。
“哥……快走……”秦子鹦死死攥着秦予义的衣摆,牙关不住地颤抖。
“快走……非常……非常……不妙……我听见了……”
“它们在说……”
这时,一根稍细的触手如蟒蛇,扭动着无骨的身躯,蜿蜒向他们伸来。
眨眼之间就到了他们面前。
它的尖端坠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肉瘤,
秦子鹦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胸脯迅速起伏。
“它是……”
那触手顶着肉瘤从地上立起来,像蛇一般立身威慑。
空气仿佛静了下来,触手背后的庞大阴影里,大型肉块掉落在厚厚肉垫上的撞击声音持续不断。
秦予义看着距他不过半米的肉瘤被触手托着缓缓上升,与他视线平行。
咚、咚、咚……
耳中只有自己鼻腔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眼中的肉瘤几乎定格。
像是凭空多了一把刀,轻轻划着圆形的肉瘤,一个十字,又一个交叉的十字,又一个……慢慢地,外皮变成了等份的十六瓣,十六个尖角从中心自然卷起,宛如刹那盛开的夜昙。
薄如蝉翼的淡红色肉皮蜕至肉瘤底部,
露出里面暴突的一颗眼球。
秦予义与那颗眼球对视,止住了呼吸。
耳畔秦子鹦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凝滞的空气恢复流动,那颗眼球瞳孔瞬间变成妖冶的红色。
“哥!它是冲你来的!”
秦予义耳朵一嗡,全身血液上涌,那颗眼球仿佛从外面进入到他的大脑中,像是一轮血色的太阳,统摄着他的全部思维。
血液如同汹涌奔流的狂河,同一时间躁动叫嚣起来。肌肉和骨骼被拍击得喀喀作响,不住悲鸣。
可无人知晓此时他体内的浩荡。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秦予义只是死死地钉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触手顶端。
“哥!”秦子鹦撕心裂肺地大喊,可依旧终是无用功。
忽然,一道飞来的触手从秦子鹦后方出现,强悍的力道拍上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直接拍飞了出去,她直挺挺地砸在地上,脑门蹭过粗砺的地面,擦掉了一大片皮。
顾不上还在发晕的脑袋,秦子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翻身去看秦予义的方位。
视野被流进眼中的鲜血挡住了,像是隔了一层红纱,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她哥的身后似乎多了一条纤细的黑影。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视野却更加朦胧。
秦子鹦不得不用力揉了两把眼睛,可额头的血止不住,大雨似得往她眼中淋去,她擦不干净。
好烦……好烦……别流了……
两只手变得湿湿滑滑的,她就换成袖子擦。
很快袖子也浸透了,湿耷耷地贴在胳膊上。
好不容易糊住眼睛的血擦掉了大半,她凝结着小血痂的睫毛抖了抖,双眼成功张开了一条小缝。
可下一幕,却令她心神俱碎。
“不……”
秦予义身后那条触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头顶,居高临下的抵在了秦予义的脑袋上,像融化的蜡烛,一点点向下延展。
等秦子鹦发现的时候,她哥立在那里,动都不动,已经被吞噬了大半个身体。
“不……不要!”
她急匆匆地向前扑去,可却不慎踩在一块圆滚滚的石块上,脚一崴,狼狈摔倒在地。
脚踝迅速红肿起来,肌肉也使不上力,仿佛有人在后面鞭笞着她的双腿,只剩火辣辣的疼。
她只能用尚且还能动弹的胳膊,一寸、一寸,拖着身体向秦予义的方向爬去。
向前爬动的过程中,她伏在地上,支着头颅,目睹了她哥被触手覆盖的全过程。
像巨蟒纤细的身体吞下一整个巨象。
她从未觉得向自己哥哥靠近的这条路有如此漫长。
漫长到额头的伤口都结了一层薄血痂。
漫长到她哥哥面目全非地伫立在那里,像是包裹了一层厚厚的茧。
好不容易,她终于爬到了那条触手附近。
她疲惫地喘气,这几乎用光了她全部力气。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许多根触手游走上来,围绕着她,静静地待着,不再有下一步动作。
像是不屑于对她动手一样。
秦子鹦顾不上那些东西。
她吃力地撑起身体,握紧拳头,一拳一拳向那根触手砸去。
软体表面凹陷下去,立刻又弹了起来,看不出任何拳头留下的痕迹。
即便如此,秦子鹦还是一拳、一拳……不断地用力砸着。
“还回来……”
“吐掉……”
“还回来……把我哥哥,还回来……”
-
无尽的黑暗中,秦予义看见了一只纤薄透明的蝴蝶。
那只蝴蝶飞过他的面前,他下意识伸手,手掌上却是蝴蝶洒落的鳞粉,亮晶晶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出了神,五指缓缓往内收,盖住了掌心。
闭上眼,掌心似乎在发热。
渐渐地,这股热意化作热流,传遍了全身。
他仿佛在被一种很温暖舒适的气体包裹。
只听滴的一声过后,一个温柔的机械女声环绕响起。
“驾驶员Z9514,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蝴蝶=进入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