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以上，群青环绕，无妄以下，万物贫瘠。
下山的那个清晨，所有人几乎都是简装出行，而逢春生虽作为师傅，却并没有出小筑相送，谢不羁踩下石阶，一步三回头。
沈知还比上山时带的东西还要少。
其他人多多少少，还随身带了些衣物，随身重要的东西。
但沈知还，除了一对木偶，逢春生赠予的折扇外，他只随身带了些金银，剩余的，全部留在了山上。
而谢不羁在几人中，展现出来的流连之意最浓，他也没带多少东西，且从下山开始，他就一改平日的潇洒利落，慢慢吞吞，磨磨蹭蹭，满脸忧色，显然是放不下逢春生。
楚吟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有心安慰：“此去最迟几月，最少几天，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必过多忧虑。”
谢不羁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他心中怀着匡扶天下的大道梦，却又舍不下十几年来相伴的师徒情谊，哪怕明知会回来，却仍然忧心忡忡。
“话是如此……”他顿了顿，片刻后，将后面的话隐去，继而皱眉抱怨了起来：“寒榭呢？怎得还没下来！”
他这一说，几人才想起来，明明是一起下的山，寒榭怎得就慢慢走不见了呢？
不过下山的路就这一条，也不可能真丢了，楚吟知朝台阶上看了两眼，打圆场的道：“许是走的慢了些，我们再等等吧。”
沈知还此刻有些心烦。
昨夜连番与楚吟知，宋惊回下棋，虽然没再噩梦，却因入睡太晚，起的太早而没休息好，所以下山的这一路，他不大能提的起来精神。
偏生寒榭又频频出乱子。
“哎呀，快来帮帮我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台阶上，终于传来了寒榭拖沓的脚步声，和求救的高喊声，几人循声回望，便见寒榭大包小包，十分累赘的艰难往下走。
谢不羁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说句实话，沈知还不仅不想帮他，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懒得做，也就只有楚吟知还是那个烂好人，迎上去帮他接了两个包袱，至此，寒榭才喘了口气，算是活过来了。
他叉着腰将东西放在地上，埋怨的开口：“我说你们，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谢不羁抱着臂，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果然，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虽然不知谢不羁为何突然就愿意与寒榭相处了，但从一开始就种下来的嫌弃却很难全部抛掉。
“你明明知道我们要出远门，你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寒榭一屁股坐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理直气壮的开口：“我带的都是有用的东西！再说了，你们帮帮我怎么了！一人一个，怎么就拿不动了！”
谢不羁被他的歪理气的脑袋疼，他直接偏过头，拒绝的十分果断：“我不帮你拿，你有能耐就自己带着走。”
玉引生从一开始就不在寒榭的考虑范围内，四个大包袱，除去宋惊回和玉引生，他们四个可不是正好一人一个。
沈知还不想拿，更没力气拿，他摊开折扇，借着扇面藏住眼眉间的倦怠和不悦。
“我手上无力，也不能为寒师兄效劳了。”
四个人拒绝了两个，寒榭有些不甘心的看向楚吟知，眼睛瞪的老大，仿佛楚吟知敢拒绝他就敢尥蹶子生气。
楚吟知：……
楚吟知在这种时候也有些为难，他看着寒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斟酌片刻，试探性的道：
“寒榭…我帮你拿确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们一路简装出行，实在不宜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寒榭气的直跺脚，他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他带的东西没用。
“怎么就没用了，没用我带它干什么！”
谢不羁最烦他的任性妄为和仗势欺人，他一忍再忍，已是忍无可忍。“你总说有用有用，你都带的什么破烂玩意！”
他说着，长剑瞬间出鞘，几道剑影，便挑开了所有包袱的打结处，鼓鼓囊囊的包袱顷刻散开，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谢不羁挑起一件红色的衣裙，竟被气笑了。
“你说的有用的东西，就是红裙子？”
“这破金链子有什么用？你带扇子做什么？”
“还有这个，你竟然连锅都带！”
寒榭被吐槽了一通，却没有丝毫的理亏，他看着谢不羁，说的言之凿凿。“这个是我给引生带的，我觉得他穿红色好看，不行吗？”
玉引生本就看着冷淡的面容，瞬间更沉了。
“带锅怎么了，路上不吃饭吗？不带锅我和引生吃什么，我不管，你们必须帮我！”
谢不羁再也忍不下去，剑三两下，便将铁锅砸了个稀巴烂。“你是傻子吗！没有灶台，没有食材，你抱着个锅有什么用！难道它会自己生出来吗！”
楚吟知闭了闭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拦盛怒之下的谢不羁。
“还有这个，这个，全都是破烂一堆！你不许带！”
从砸锅开始，寒榭人就懵了。
他看着谢不羁把他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然后逐一否定，到了最后竟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全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他给引生带的全都没有了！
“你……”
寒榭站着干瞪眼了半天，谢不羁见他开了口却又不说话，发泄了一顿的脾气也好了不少。
“我什么？”
寒榭愣了半天，自然也半天说不出话，到最后，他抱着自己的剑，忽的蹲在了地上。
“你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
谢不羁厌烦打断：“你哥是寒戒！”
“然后呢？所以呢，你哥是战神你又不是，就你这样的，还想当第一剑客？”
谢不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痴心妄想。”
楚吟知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先哄寒榭，还是先把前面的谢不羁叫回来，他有些无奈的低头，还是将一些完好有用的东西打包装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不要听他的话，你的这些东西自然是有用的，只是我们这一路上不宜全都带走，你别哭啊。”
寒榭抱着自己，心里委屈的不得了，若非是为了和玉引生走在一起，他早就让人接他回上京城了！
“他才是傻子！”寒榭忽的仰头看向楚吟知，目光倔强。“你说，我们俩谁是傻子！”
楚吟知：……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寒榭，楚吟知深深叹了口气，答道：“我是……我是傻子行了吧，你别哭了，快起来。”
沈知还看不下去这样“哄小孩”的戏码，他忽的收起折扇，转身朝着谢不羁刚走的方向跟去。
他这一走，原本一直垂眸懒得看的宋惊回也跟着动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大路的方向走，衣裳颜色一深一浅，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寒榭…也不知道师傅怎么想的，不对！是我怎么想的！”
谢不羁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显然被气的不轻。
而大路的后面，是不知道是怎么被哄好寒榭的，虽然他面上还是一副不情不愿，抽抽啼啼的样子，但到底还是愿意跟着上路了。
只不过，玉引生的脸色反而不太好了，甚至不只是对寒榭，连带着楚吟知他也照冷无误。
谢不羁毕竟是宗门首徒，出门在外，若是宋惊回不发话，他便要担起师兄的责任。
所以在寒榭抱怨的问出，为何不用先生的阵法，一息间去该去的地方时，谢不羁也忍着，没有骂他问了个极蠢的问题。
“无妄宗查找了近一段时间来，所有与芜城一事相同的求助，并绘制了一张地图出来。”
谢不羁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卷密封的牛皮纸，在几人面前晃了晃，随后继续道：“比起耗费灵力，降落于所有城镇中，沿途追查或许会更仔细，也不容易打草惊蛇。”
寒榭只是背了一个包袱，走了没两个时辰，就已经开始弯腰驼背的：“啊？那我们要去哪里，这么走，又要走到什么时候？”
谢不羁拆开地图，停住了脚步，几人也顺势围过去查看，地图上面，歪歪曲曲的画了一条不间断的线。
而最中间，则是一个城镇的简概，下面清晰的标注了所有城镇的名号，而最中间被围绕的，是聚义城。
“据目前能查出来的，再加上敬仙殿中，各地州府以及城主求助的书信，这十几个地方，是所有木偶军出现过的城镇，山村。”
“我和师傅在十几个地方里，选出了最合适的路线，最后直通聚义城。”
寒榭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谢不羁收起地图，继续向前：“聊城。”
二字即落，沈知还眸中微冷，原本略略勾起的唇角也放了下来，耳边，楚吟知有些疑惑的声音响起：
“聊城虽然不能说不顺路，却也并非在制定好的路线上，为何要先去聊城？”
谢不羁道：“聊城原本只是当地城主上报敬仙殿，说是有邪祟作乱，虽然描述很像木偶兵，却并不肆虐，所以并不在原本的制定路线上。”
“但有最新的消息传来，聊城突发疫病，全城百姓一夜之间邪气入体，病入膏肓，宛若人间炼狱，而这些事情也只是前后脚，很难不让人关联起来。”
谢不羁神色微凝：“而且从聊城再出发，按照原本的路线走，也是一样的。”
疫病。
沈知还脚步一顿，于是便落后了几步，但短短几步之差，本该是不惹人注意的。
但宋惊回也不知是后面长了眼睛还是什么，他也跟着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了沈知还，沉黑的眼眸依旧静如止水，但沈知还却还是从里面窥出几分疑惑。
两个人都停住，便很难不引人注意了。
楚吟知回头：“先生，师弟，怎么了？”
沈知还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跟了上来。“无事，只是有些心惊。”
聊城的疫病，是他始料未及的，沈知还也并不能确定能不能和那个黑袍人甩掉干系，不过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不论从哪里出发，又路过什么地方，最后会停留的，也只会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到达的终点。
聚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