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提灯回到院子的时候,沈知还在院内,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那人就站在梨树下,半垂着眼眸,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的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但沈知还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调笑宋惊回的“纯情”,所以他向前迈了一步,脚步有些重,像是在提醒宋惊回他回来了。
可当他真的踏出去了,沈知还却又觉得,宋惊回不可能不知道有人接近,自己这样就是多此一举。
“先生。”
宋惊回目光缓缓流转,定定的落在他身上。
沈知还和他对上,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感慨他的眼眸沉黑如墨,他见过那么多人的眼睛,却从没有一个人像宋惊回这般特殊。
“先生,夜深霜重。”
你该回去了。
宋惊回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默的看着他。
沈知还不会傻傻的站在风口陪他互相看来看去,既然宋惊回喜欢站,那就一直站下去好了。
于是沈知还动了,他在门前放下了提灯,打开门走了进去。
于是宋惊回所能看到的东西就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摇曳着烛火却紧闭的木门。
门边的提灯越来越暗,月色却越发明亮,宋惊回微微垂眸,人一动,肩上落的梨花就掉了大半,被风一吹,不知卷落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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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还晚上总是会做噩梦,即便不做噩梦的时候,也总是会因为夜间寒冷,难熬的睡不着觉。
他很少会有好睡的时候,自然也就少有晚起的时候。
换好衣裳打开门,门外已经没有了宋惊回的踪影,一夜过去,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梨花,下雪了一般。
沈知还在门的左右打量了两眼,似是随意打量,很快又收回,回身关上门,朝着小筑的前院走去。
今日他起的算早,原以为又是只会看到谢不羁在院中练剑,结果到了却不曾想,竟是全部都到齐了。
楚吟知和玉引生在真言堂内,分别坐在左右两边,一人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谢不羁还是在院子里练剑,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边竟然多了个寒榭。
他身后的寒榭终于用了那把他一直带着却形同摆设的长剑,像模像样的跟在谢不羁后面,聚精会神的学。
谢不羁的剑招很快,换做旁人不要说跟着学下来,就是看清楚都很难,可偏偏寒榭就是能跟着耍起来,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自己加进去一些华而不实的动作。
一套下来,寒榭觉得有些无聊。
“喂!你不是说你是宗主首徒吗!你怎么就会这点东西啊!”
寒榭练了一会,突然就停下了,满脸无聊的看着谢不羁,还浅浅带着点不屑。
沈知还能看到,谢不羁握着剑柄的手瞬间握紧了一瞬,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闭着眼舒了口气。
谢不羁劝了自己好半天,才没有扭头砍向寒榭,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说话:“你少废话,学不学?”
寒榭似乎不服,下意识是想开口反驳的,但他也像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学。”
谢不羁又动了起来,但这一次,他的剑招明显要复杂很多,剑花挽的极华丽,又快又飒爽。
寒榭瞬间眼睛都瞪大了一些,面上也显得十分惊喜:“你刚刚那招好厉害,我要学我要学,你能不能再来一次!”
谢不羁眉眼间也带上了些得意:“这一招可难学,你想学?就是再给你看十次八次你也学不会!”
说着,谢不羁就又演示了一遍,青绿色的剑芒划过一旁的梨树,打落了一树的花瓣,随风飘落在各处。
寒榭很认真的又看了一遍,随后歪了歪头,手腕微动,谢不羁那一套明显是私藏的拿手剑招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他学了去。
“十次八次?为什么要看十次八次?”
看谢不羁的表情,就知道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寒榭问话,他也答不上来,半晌,才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沈知还想,逢春生一定废了不少的功夫,才哄的谢不羁和寒榭这两个活宝,让他们和颜悦色的凑在一起练剑。
“师弟,你来了?”
楚吟知原本还在看书,此刻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知道是沈知还到了。
他将头从书中抬起,朝着后方缓缓露出了个浅笑。
“谢师兄和寒师兄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如此和谐了?”沈知还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口询问。
楚吟知看了一眼院外的两个人,有些无奈。
“昨日谢不羁去找过师傅,今日一早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天不亮就去把寒榭从房里拽出来,还主动要教他练剑。”
楚吟知说着,还忍不住掩唇笑了。
“寒榭不肯起来,吵着闹着不愿意,最后还是谢不羁哄他,说起的早,就可以早点见到引生,他才愿意。”
沈知还抬了抬眉,有些想笑。
起得早和见玉引生有什么关系?他起得早,又不代表玉引生一样早起。
寒榭上山都多少天了,怎么还这么好骗。
玉引生本自己坐着看书看的好好的,冷不丁听见楚吟知这么说,便放下书目光冷冷的看过来。
他的神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埋怨或是不满,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光看他的眼神,就把什么都说了。
玉引生最烦寒榭,现在不论是谁把他和寒榭扯上一丁点关系,都只能得到玉引生的一剂白眼。
楚吟知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中伤玉引生了,他有些歉疚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再说了。
“师弟,这个给你。”楚吟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沈知还。
沈知还接了过去,有些疑惑,一边接过一边抬头去问他。“这是什么?”
楚吟知:“师傅给我们五人每人一样防身的东西,昨日他老人家忘记给你了,特意托我带给你。”
沈知还没想到,逢春生竟然连自己都能想到。
沈知还的手细细摸过黑木盒上的咒文,灵修的敏锐,让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些怨气,却又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仿若只是错觉。
沈知还打开盒子,里面放置的,是一个包裹着黑布的长条状东西,沈知还拆开黑布,才发现里面竟是一把折扇。
“扇子?”
沈知还也有些惊愕,他搞不懂,一把折扇包裹的这么严实是要做什么。
楚吟知也没看过里面的东西,看到是个折扇,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哭笑不得。
“师傅他可真是的…”
沈知还轻轻展开扇面,却发现扇面上绘制的,并不似寻常的图画,寻常扇面,大多以梅兰竹菊,亭台楼阁作画,也有不少题字的。
但这扇面上,画的却更像是一个地方,礁石和枯木布满了整个扇面,从中点了细长的一条红,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楚吟知微微探头过来看,一时间也皱了眉:“画的是有些不雅。”
但说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无意之间贬低了一下师傅,又很快找补的开口:“但师傅说此扇有灵,是个极好的灵器。”
“师傅说,要师弟好好爱护,不论何时何地,万不可交给他人,也不要轻易给人触碰。”
沈知还合起扇面,笑着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师兄放心。”
楚吟知没再继续看书,反而半靠在桌案上和沈知还继续说起了旁的事。
“其实,这次若不是先生一路跟着,不论是我还是师傅,都不会同意你和寒榭下山查这次的事。”
不仅是楚吟知,这些人里除了寒榭摸不清自己的份量以外,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有仗剑走江湖的能力。
楚吟知自己的灵骨虽为上等,但他的天赋却并不高,至今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而如今世道不太平,又有多少修者下了山后便再无踪迹。逢春生这一生总共也就收了五个徒弟,大部分都出身高贵,也并不都以寻仙问道为宗旨。
楚吟知是当朝太子,早晚都会回去统领人族,玉引生作为灵族的三圣子之一,即便最后也未有所成,也可以安然的回去做他的圣子。
寒榭就更不用说了,他哥把他护在羽翼下牢牢的,只要寒戒在一天,他都可以在上京城作威作福,平安喜乐。
但或许是老天拨弄,沈知还自己都未有预料到,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这几个天之骄子算计了进来。
其实沈知还最开始的时候也想过,他的谋算未必会顺利。
当年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没有查清楚,更不可能是卷一些与此事本就不想干的人进来,随随便便就能查清楚的。
他想要的只是名正言顺的回到上京城,查清真相,平反旧事,昭雪沈家,林家。
“其实师兄身为太子殿下,实在没必要插手此事,徒惹一身腥。”
沈知还说的再好听,但其实本意也都只是试探。
楚吟知身为太子,和沈家林家纠缠极深,就算是他再想置身事外,沈知还也一定会想办法把他硬生生拖进来。
楚吟知的眸光略略低垂,良久,他缓缓叹了口气。
“我信沈家,也信青时,或许当年我无能为力的事现在我仍然无能为力,但我也绝对不允许,有人用鬼灵军,抹黑沈家死后英灵。”
眼前烈火燎燎,是一提起就会心颤的惨烈。
沈知还目光暗暗,声音淡淡。“师兄,是想为沈家平反吗。”
楚吟知并没有说是或不是,反而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沈知还。
“当年的事,发生的太快,太蹊跷,我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
沈知还也不知道自己听没听进去,但他的心,此刻是钝的。
或许正是因为楚吟知的不愿相信,不想相信,才会给了沈知还可趁之机,将这名正言顺的皇族太子,一起拖进地狱。
楚吟知念旧,仁善,他自小习的是君子道,永远相信人间真善,天下大同。
但沈知还不同,那年风霜九万里,磨完了他所有的良善慈心,磨掉了他所有的尊严自傲。
当年沈霜倦不会做的事,沈知还都会去做。
因为很多事沈霜倦或许会在乎,但沈知还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