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后的芜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安乐,即便天色还未大黑,但一行人到的时候,街边的小贩和店铺已经都开了。
沿街叫卖的百姓有很多,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和安宁,仿佛真的都在真心实意的信着,自己游的是真神,拜的是信仰,从此再不会有恶鬼惹事。
“引生!你看这个糖人,他好厉害啊,是怎么做到的?”
寒榭天生三魂丢一魂,虽不说如同痴儿般,却也要比常人幼稚单纯许多,光是一个糖人,就能让他当成是好东西惊掉下巴。
玉引生现在最烦他。
这人成天的烦他,总是追在他屁股后面说喜欢他,但他所谓的喜欢,却仅仅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才喜欢,愚蠢胆小也便罢了,偏还如此肤浅。
“小公子,你若是喜欢,不妨就买一个吧?”
卖糖人的老板递了一条龙的糖人到寒榭面前,寒榭喜欢的不得了,他觉得玉引生一定也会很喜欢,他急于献宝,直接从腰间摸出了一锭金子扔给老板。
“够不够?”
店老板都傻眼了,他仔细的打量了两眼金子,在确定了不是假的以后,立刻两眼放光的点头:“够,够够够!”
寒榭生来富贵,不懂一锭金子到底是多少,也不懂何为人间疾苦。
在他看来,一两金子换糖人,很值。
他转身:“引生,你看啊,这小龙做的栩栩如生,我送给你啊。”
可玉引生却连脚步都没有停下过分毫,他自顾自的向前走,不曾将眼神分到那糖人身上一眼。
“你不喜欢啊?”
寒榭有些委屈的低头看着糖人。
“不喜欢。”玉引生淡淡的道。
玉引生说不喜欢,寒榭纠结的看了两眼,最后竟是生了气,一把将糖人摔在地上,又紧紧追了上去。
“引生,你别生气啊,我把糖人扔了,不然我再去给你买你喜欢的?引生……”
他们俩走在前面,简直像是演了一场比话本子还拧巴的戏,直叫人看的想笑。
看着地上渐渐融化的糖人,沈知还的脚步顿住,没再向前走了。
思绪在一瞬间回到很多年前,沈知还想起,他好似也同寒榭般,有过一段荒唐的时光。
糖人糊住了衣裳,擦不干净,难看的要命,就扔在地上了。
他随手扔在地上的糖人被母亲捡起,温柔祥和的女人举着糖人,却不曾责怪,只是笑着问他:
“霜倦不喜欢也得有个理由呀,告诉阿娘好不好?”
那时的他,自傲又娇气,怎么也不肯说出真实的缘由,只嘴硬的顶嘴:“不喜欢这个就是不喜欢这个。”
后来他吃过了天底下所有最精致的糖人,所以再看眼前这个为了谋生做出来糖人,竟显得手艺如此低劣。
但这样哄孩子的东西,在沈家覆灭后,他再也不曾吃到过。
“师弟?”
耳边有人在轻唤自己,沈知还回神,看过去才发现是楚吟知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的面容还是一如往昔的肉和,温润又不显锋芒。
“你也想吃糖人吗?”
沈知还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有片刻的分不清自己此刻正身处何地,沉默良久,沈知还摇了摇头。
“没有,小孩子吃的东西罢了。”
沈知还继续向前走,任由糖人在地上融化成胶,没有再看无关的东西一眼。
“师弟还未及冠,如何又不算是小孩子呢。”楚吟知感慨颇深的望向远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忍不住笑了。
他道:“我曾经也有一个弟弟,好娇气,很多东西他喜欢也不说,偏偏要人猜,送到手里的又嫌弃太容易得到,嘴硬心软,极好面子。”
沈知还轻轻的笑了,看向楚吟知:“师兄这话,怎么听上去着实不像是好话。”
楚吟知摇头:“但他很可爱。”
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沈知还哑然无语,提起衣摆迈过了一道门槛:“听师兄这么说,确实如此。”
“那后来呢?”
楚吟知脸上的笑戛然而止,他垂下头,良久叹了口气:“我亦不知,他家里遭了难,被迫北上,即便我一己之力想要护住他,但也确确实实有好多年,音讯全无。”
沈知还没有避讳:“是沈家吗?”
楚吟知闻言有些惊愕的看了沈知还一眼,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辩驳,无奈的点了点头。
楚吟知道:“说起木偶人的时候,我恍惚之间差点以为是沈家的鬼灵军,我心里期盼着是,但却又觉得是自己在妄想。”
“因为十万鬼灵军,当年在静寂之地,就已经全部战死了,即便有遗漏,也都被处死了。”
听着他的话,沈知还的目光愈发冷寂,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木偶焚烧后的木屑。
十万英灵,碎牌烧骨。
他连自己都没注意,声音里是带着冷意的:“十万之多,怎可能全部焚毁,当年沈家的鬼灵军无人可仿制出来,怎知不会有遗留英魂。”
楚吟知沉重摇头:“难……”
沈知还忽的扭头追问:“怎么难了?”
楚吟知一愣,他看着沈知还,目光对上,久久无言。
沈知还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缓缓避开视线,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天下灵修,无人不想堪破鬼灵军的制作方法,木偶固魂容易,将养生魂却难,若能得之,自然是极好的。”
楚吟知没答,一时之间,气氛静默。
“引生!”
寒榭的忽然出现,打破了怪异的气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一家店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件红裙子,献宝般的追上玉引生。
他们也只看见寒榭拿着裙子在玉引生面前晃了两圈,随后一直忽视寒榭的玉引生不知怎么的就生了气,抬手就在寒榭的脑袋上重重的锤了两下,随后快步向前走去。
寒榭被揍的眼里泪花都出来了,他抱着裙子蹲在地上捂着头,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又惹到玉引生,就让他生气了。
“寒榭,你这是怎么了?”楚吟知道。
闻言,寒榭委屈的抬头,他对楚吟知态度一向很好,他捏了捏手里的裙子,嗫嚅的说:“我给引生买了一身衣裳,他不喜欢,还揍我。”
“什么衣裳?”谢不羁此刻也不知道从哪里游荡了回来,好奇的将手搭在楚吟知肩上询问。
寒榭将衣裳一展示,委屈的难以言表。
这小傻子的眼光还不错,衣裳是有些暗的大红色,裙底描金,凤凰栩栩如生,整体华贵非常。
只是楚吟知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无奈的扶额。“寒榭,这…这是嫁衣。”
谢不羁原本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一看楚吟知这个样子,他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拍着腿笑了起来。
“嫁衣?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谢不羁去扯那衣裳:“你给引生买嫁衣穿?给一个男子?哈哈哈哈哈!”谢不羁笑的直不起腰:“他没杀了你已经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了。”
寒榭不懂他为何要笑,看了两眼衣裳,还是觉得好看:“嫁衣怎么了?穿嫁衣不就是要嫁给我吗?我愿意啊!”
谢不羁人都快笑到地里去了,楚吟知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寒榭解释,只能委婉的开口:“寒榭,这嫁衣是给姑娘穿的,引生是个男人,他不能嫁给你。”
寒榭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举着嫁衣看了半天,忽的,把衣裳抱进自己怀里,死命的摇头:“我不,我就要他嫁给我!”
对着寒榭去讲人伦纲常,那绝对是一窍不通,说又说不通,讲也讲不懂,楚吟知索性就放弃了。
“随便你吧,别再乱跑了,晚上不安全。”
寒榭眼睛一瞪,立刻起身:“不安全?那引生怎么办,快点去找他啊!”
谢不羁此刻终于笑完了,听见寒榭这么说,便开口揶揄:“引生是灵族三圣子之一,他虽然没有天赋,但对灵力的掌控却比我们谁都强,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大剑客!”
沈知还上山之前,对这位自小不在灵族,却生活在无妄宗的异族圣子也简单了解过一些。
作为灵族圣子之一,玉引生继承了灵族得天独厚的能力,引灵于他而言,易于吃饭喝水,上等灵骨里的极品,这样的根底,就算一个最下等的天赋,也能吊打许多修者了。
“没有天赋?”沈知还有些疑惑的问。
楚吟知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对,引生虽然灵骨极佳,但却没有任何天赋,九条仙途,没有一条于他有缘,若没有任何外力的借助,甚至无法自保。”
惊世天才,累于天赋,着实可惜。
谢不羁提醒他:“以后这样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到引生面前说,不然他准不高兴。”
谢不羁说着,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般,惊疑的开口询问:“诶,先生呢?”
他这一说,几人才惊觉反应过来,宋惊回竟然不见了,而且无一人发现,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离开了多久。
“刚才还在的。”
“要不要去找找先生?”
谢不羁说着,就要回身原路折回,却在下一瞬被沈知还的手阻在原地。
两人看过去,便见沈知还冷着一张脸,双眼紧紧的盯着前方:“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