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惨淡，暗影婆娑。云螭的雨短暂躲藏起来，又你推我我挤你地降落到了其他区的居民头上，只在皱巴巴的云层里留下一团乱七八糟的墨渍，任风吹得到处都是。
然后，尖塔上亮起一道绯红，有几只机械白鸽飞了出来。这是明界的最高审判机关——云京法院。
陆潜是和张求猎一起到的，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加入这混乱的战局，而是在高处默默观望着，注意着各个部门的一举一动。
“陆队，刚收到云京塔的最新消息，让我们不要阻拦这只九级蜨。”
囚牛的副队长秦勤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他最右侧立着一脸不耐的江明鹤，正直勾勾注视着前方，说是看呆了也不为过。
“前方是睚眦的‘场域’，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往前靠近？”秦勤有些不确定地道，“请队长明示。”
之所以他会犹豫，是因为睚眦的“场域”十分危险。
明界其实不常出现大范围抓捕活动，但为了应对这种大型融合体的抓捕，军团特意给抓捕小队增设了“场”这一辅助抓捕工具。
由于“场”的特殊性质，只要在规定的“场”内，团队的作战能力就会大幅度提升，而其他人的能力都会被有所削弱，不管是人还是蜨，抑或是其他的动植物，一旦进入就很难全身而退。
而一旦开启这种“场”了，那就说明这里头的东西——绝对是高危险性的。
睚眦的“场”已经拉满，危星的羽翼也迅速蔓延过来，浓烈又庞大的灰雾几乎要将这场域给戳破，陆潜隔着一条街道都能感受到“场”与“场”之间两两碰撞、厮杀、撕扯的压迫感，像是鹰犬被蚂蚁咬开喉咙，再在喉咙里塞了满地的羽毛和尾巴，空气里有鲜血顺着破开的血管往下淌，里头埋葬着闪闪发亮的钻石和珍珠……
可更让他震撼的还不在这里。
更震撼的，貌似是在这里的……地下。
陆潜拿捏不准，只是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像是有人举起一把利刃从明界的头顶划过，然后——明界就彻底一分为二，割裂成两半。陆潜只觉得头皮发麻，眉心发凉。
见陆潜许久不答话，江明鹤忍不住了，他仰起头，对着危星发出一声不屑的“切”，道一句“走了”，领着嘲风队的队员掉头就走，蓝色制服瞬间没入睚眦的红色光晕之中。
秦勤则不动声色地盯着这只九级蜨，默默观察着陆潜的表情。
囚牛队的队员们也默不作声地等待指令，他们也才刚刚搭档嘲风队进行了一只高智融合体的抓捕工作，对方在地底下钻地洞，逗猫遛狗一般地把人折腾了两个区的距离，最后还是被他逃了。也就是说，现在再加上这里，恐怕会有三个区即将面临着被感染的风险。
所以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封锁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但问题就在于，地下区现在已经不归他们管控了。
“哼。”有嘲风队队员在路过囚牛队时，发出一声冷笑，莫名有点讥讽的意味，但囚牛一贯的好脾气，只当作没看见，任由他们闯入睚眦的“场”中。
“不靠近，遣散人流，封锁范围，努力使伤亡缩减至最小程度。”陆潜斟酌完毕，打开了风粤的通讯界面。
“收到。”秦勤立刻往下传达，“各小队注意，停止前进，封锁现状，遣散人流。努力使伤亡缩减至最小程度。”因此每个清理师脑机内都插送过来一条语音消息。
同样的，修复师也不例外。除了谢驰。
天空中，成片的灰雾像一张褪了色的壁画，遮挡了来自明界的稀有的蓝天，雨过天晴，但晴朗的背景不是缤纷的彩虹，而是另一片随时都有可能被撕裂的雨幕，正摇摇欲坠地盘旋在上空。
“睚眦……会愿意吗？”一道女声落在耳畔，陆潜回她说，“游鹊在他们手上。”
“呼——”女声长叹一口气，好似相当的无奈，黄绿色卫衣帽子被揭开，露出她里面贴身的青绿色制服，眸光静静望向不远处的灰雾，林釉青面容带笑地调侃：“看不出来呀，军团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痴情种。”
随即，她下意识地回头盯了一眼陆潜，陆潜却无视了她的眼神，敲开了严霜的窗口，并且在说话之前握拳清了清嗓。
“严……”
“陆哥！”
没等陆潜说出严霜的名字，另一个窗口已经弹了出来，张求猎的大脸和马尾抵了上来，一边交战一边向他抱怨：“风粤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消息不回，电话不接，还他妈甩出来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傻逼嘴里说出来的傻逼命令……这大总理他是不是不想当了啊？他不当了那早说啊，哥们儿我出门好提前把屁股给擦干净了啊！”
陆潜：“……”
“他是不当了，但你敢坐吗？”脑机里传来了严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又霸气，张求猎回身躲开一条触手，挠了挠脸颊，“您这是观战呢，还是出现场来了？”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还剩半句：“如果在现场的话出来帮个忙呗，别老坐山观虎斗啊。”
“现场。”话未歇，一股冷意便从每个人的脑机内闪过，几乎是所有人都愣了一秒，但这种感受也仅仅只持续了一秒，随后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只不过，他们的位置和信息已经被标记了。
“熊猫，收手。”邱禅放弃了和张求猎纠缠，用身体卷起一张熊猫面具，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老虎，我们先走了。”
“嗯。”沈曜还在和危星僵持着，好像用尽了所有的能力，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被危星给压制住了。或者说——明界还有比他更强的融合体——至少是比他现在更强的融合体存在。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沈曜冷笑一声，触手猛然间从背后的电子灰蜨中钻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穿透了危星的羽翼，滴落几缕荧光的绿色液体，灼蚀了地面。
危星皱了皱眉，“放手”二字已经到了嘴边，可他却说不出口，情急之下，危星将自己也变作一团灰雾，将谢驰给裹住了，又在滚动360度之后，继续去追老虎。
坦白来讲，他完全用不着这么多此一举，直接把人给扔开也不会有什么事，但危星今天好像就是被迷了心窍，就想多走这么一遭。
与此同时，叶砜也正带着睚眦的人往这边过来，但是不太凑巧，一只巨大的蓝色孔雀从天而降，横挡在了他们面前。
“孔雀王……”有人辨认出来，喃喃开口。
“诶？你认识我？”少女音色纯净透亮。
“没错哦，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孔雀明王。”孔雀仰起脖子，少年音开朗活泼，一条爪状触手从身体里钻出来，掏出一条人形物。
但没等少年音色继续，另一种阴沉如恶鬼般的声音又跑了出来，孔雀的蓝蜕变成硕大的灰，恶鬼彬彬有礼道：“我叫骆竭，请多多关照哦——”
说完便“吧唧”一口，咬下了手上的脑袋。
那人连尖叫的空隙都没有，先是四肢扭曲地挣扎着，接着变成一只没了瓶盖却自带吸管的饮料，被骆竭愉快地吮吸，吸完之后再扔给剩余触手，发出一声称赞的“Yummy～”
叶砜轻轻眯眼，淡定吐息：“抓捕。”
云京塔只说了不要阻拦那只九级蜨，但没说不能抓捕这只八级的啊。因为风粤无厘头的命令，睚眦小队一直压着不动，现在早就按捺不住了。在自己的场域内却无法施展拳脚，这对于清理师来说，是一种耻辱。
一声令下，睚眦已经将骆竭给围住。
“啊，打起来啦。”高塔之上，有道暗红色身影立在塔尖，竖持着望远镜的一枚镜筒观望着。
“是呀。”一旁的露台上，握着咖啡的白衬衫女士一边翻着快讯页面，一边查看着关于白骨的检测报告。
“你说谁会赢呢？骆竭，还是，他？”穿暗红色西服的寸头小孩儿歪歪头，硕大的独眼透着懵懂。
女人抿着咖啡，黑色西装外套松松搭在肩头，面容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也不准备回答，依旧专注地看着报告单。
见自己被无视了，小孩儿瞬间脸色一变，愤愤回头，瞪起独眼大吼：“秒秒姐！”声音明明很近，却听起来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女人脑机里登时出现一片红色炸弹，打断了她浏览快讯的页面。
“问我干什么？你问他啊。”女人不急不缓地撇开炸弹，脸上依旧风轻云淡。
小孩儿又炸了：“秒秒姐——！”
声音的距离越来越近。
“秒秒姐——！”这次他并没有发声，声音却从头顶上转了下来，小孩儿抬头，只见一道白影旋转着坠落，正正砸向自己这儿来。
“噗啪”一声，小孩儿被砸进塔缝里，白影也瘫成一团，覆盖上去。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小孩儿冒了出来，五官相貌与刚才那个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眉色浅了一些，唇色淡了一点，头发也比他长。看起来，这似乎是一对双胞胎。
“秒秒姐！”白西装小孩儿兴奋地举起右手，咧着嘴汇报自己的发现成果：“我觉得我应该找到大姐姐的下落了！”
女人翻着关于谢驰的报道回应：“哦。”
“呱啦！你想挨打是不是！”
红衣小孩儿从夹缝中探出头来，对着白衣大声怒斥：“每次降落都往我脑袋上砸一咕噜，你是不是故意的？！”
叫呱啦的小孩被挤到一旁，愣愣地眨了眨眼：“呃……叽里你也在啊……”
“什么叫我也在？！我这么鲜艳的颜色你难道看不见吗？！”叽里更炸了，伸手揪住呱啦的脖子，“我要掐死你！”
呱啦惊叫：“秒秒姐！！”挣扎着往女人伸出触手求助。
“别吵。”
触手在距离女人半米处停下来，女人喝完咖啡，将杯子顺手挂在了细长的触手上，指尖轻点以示安抚，叽里和呱啦已经开始互咬了，一个哀嚎着：“叽里！”，一个怒吼着：“呱啦！”
一堆乱七八糟的叽里呱啦吵得人心烦，女人索性将报告一闭，把文件发送给了一个名叫“烂酱香饼”的人，然后起身，把两人卷进自己的触手里。
两人的脑袋被强制分开，但触手仍旧打得难舍难分：
“叽里！”
“呱啦！”
“叽里！”
“呱啦！”
……
“饼，帮我查一下他的身份。”
“闭嘴。”
啪啪两声，女人挥动右手，对着叽里呱啦叫个不停的两人，一人扇了一个耳光，吵闹声立刻就安静下来。呱啦眼泪汪汪地抬头，目光格外委屈，叽里则一脸苦大仇深，怒火中烧。
“地点。”女人问呱啦。
呱啦立即道：“哦、哦！太虚王没动大姐姐的芯片，而是选择了拿她来和军团做交易，交易对象好像就是你昨晚说的……呃、呃……”
见呱啦想不起来，叽里帮腔道：“驰哥。”
呱啦一拍脑袋：“哦！啊对！驰哥！”
“我问的是，地点。”女人敲打着呱啦的脑袋，似乎对呱啦的表现不太满意。
呱啦又“哦”一声，乖戾报告：“嗯地点是……乌金区黎明街合川东路38巷，第90层的301号室！”
“乌金区90层……靠近暗界，是在废区那边吗。倒是会找地方。”女人喃喃低语，而后弯唇一笑，笑得张扬又明媚：“行吧，那咱们先去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是谁？”呱啦歪着头问。
女人神秘兮兮地说：“你猜。”
呱啦抓耳捞腮：“猜不到啊！呱啦猜不到！”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潇洒地往前走：“老朋友就是老朋友。”
呱啦揉着脑袋，小跑着跟上去：“到底是谁啊？呱啦真的猜不到！”
女人牵住她：“那就别猜。手给我收好。”
呱啦照做，将小触手收回身体里，手指依旧苦恼地揪着头上寸长的头发：“到底是谁啊……难道说……”呱啦突然眼前一亮，“是去见爸爸吗？”
话一出口，女人便“噗”一下笑起来，似乎呱啦说了一句相当滑稽的话，接着她回应道：“哈哈哈！是！是去见爸爸！”
呱啦兴奋起来，回头冲叽里大喊：“哇！我们要去见爸爸了诶！”
女人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明天带你去见爷爷！”
呱啦眼底放光，愉悦地点头：“好哟！”
“呱啦，想玩儿炸弹飞人吗？仅限新年版。”女人眨眨眼，问得有些狡黠。
呱啦疯狂点头：“想！”
“我也要！我也要！”叽里急急追上来，不甘示弱。
女人眯起一只眼睛，抬手开始丈量距离：“好啊，那咱们这次，砸正中心吧。”一边说，一边将呱啦给拎了起来，做好了投弹的准备。
呱啦像一枚蓄势待发的火箭炮，拍手大笑：“好耶好耶！”落在她目光里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洋溢着辉煌的光彩。然后“谡谡”两声，塔楼在她眼底迅速放大。
云京塔，作为玉京区的中心区域，明界的最高级别行政大楼，这里有军团的首府，及各大重要信息管理中心、监控中心、研发中心，并且是巡查部的绝对政治中心。也是玉京区最坚固的存在之一。
但现在，这座最坚固的建筑，被女人用小孩给砸出了大洞。
还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