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守着，出不了岔。”

“真的吗？你确定人选是她？你不会看错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谢驰正欲问出口时，严霜已经把通讯给挂断了，谢驰低头浅笑一声，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

这话是从严霜口里说出来的，又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她的异能芯片代号叫做獬豸，是少有的天生SSS级，对灵魂具有绝对的探知能力，没有人能够在她面前进行任何伪装。她说适配的人，那就绝对错不了。

何况，自从谢遇被关押起来，这枚芯片已经空置五年了，虽然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人选，但好歹也是张SS，再空置下去，就不太礼貌了。无论是军团还是严霜，对谢驰都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哼，谢驰冷笑，也不知道等那小姑娘醒来之后，会不会后悔她所做的决定。

谢驰睁眼，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收好了情绪，既然终于有了适配人选，那就走着吧。现在这不是他最该担心的事，他应该担心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风粤立在大厅正中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席台背后的壁画。自从听谢驰交代完事件经过他就不再说话，进来后也把谢驰晾在一边，完全没有要继续审问和追究的意思。

谢驰拿捏不准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察觉得到对方的情绪极差，也就不打算上前找抽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其实装着一颗比肩红龙的心，上一秒或许还对人笑脸相迎，下一秒可能就手起刀落，情绪跨度甚至连严霜都觉得变幻莫测。正是因为这样，谢驰才不想去主动招惹他。

况且，他都不急了，自己急又有什么用？不如坐下来找人聊聊天了。

说实话，断网的时间久了，谢驰一时半会都不太能适应网络环境了。现在网络的风气竟然开放到这种地步吗？一堆大声喊自己cao他的壮汉是什么玩意儿？

如他所料，自己被捕的消息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播到了明界的大街小巷，但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期待自己回来。看到视频下方清一色的“卧槽！我老公回来了！”时，谢驰不自觉笑了起来，笑容浅得过分，像是风过寒潭时掀起的一瞬波澜。

要是他们知道了自己离开军团的原因，不知道还会不会像这样欢呼着迎接他。

翻来覆去也就那些无良媒体的恶劣炒作，对方把这场抓捕包装得灵异兮兮的，一个视频分五段剪出来，引诱着人往后看，说什么“重磅新闻”、“惊天大瓜”，点开也就是一堆“下回分解”，谢驰觉得没意思，便也去看风粤头上那幅画。

那是一头趴在清潭里的巨大的红龙，竖着眉张着嘴，立着一对威武的龙角，睁着一双凌厉的金目，正抖动浑身金鳞冲着他霸气吐息，两条龙须被其强劲的威力舞向身后，一股无形的威压向众人席卷而来，仿佛随时能够撼动天地。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谢驰从前看见这幅色彩浓烈的壁画时，或许还能感叹一阵。但现在，他好像只觉得——悲伤。

不知为何，他从这只巨龙的金瞳之中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威武和霸气，而是不得不臣服的愤懑和不甘。

为何只有一个龙头呢？它的身体、它的脚到哪里去了？谢驰曾经问过老师这样一个问题。

老师是这样回答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画上看起来只有一个龙头、龙身，可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些。你知道大总理为什么宁愿每月费心思去修护它，也不愿意把壁画换成3D影像吗？”

谢驰摇头：“为什么？”

老师轻笑：“我也不知道。”

谢驰：“……”

“哈哈，逗你的。”老师抬手揉了揉谢驰头上的呆毛，解释说，“因为这是大总理的信仰，是整个明界建立之初的指引方向。”

他顿了顿，眸光逐渐变得幽亮，似乎与红龙一般能够迸射出金光，“小驰，这条巨龙是明界的希望，它见证过明界曾经的辉煌，也会继续见证明界今后的璀璨。终有一天，人类能够不必再受灰蜨侵扰，收复所有丢失的暗界，让龙身彻底伸展开来。”

谢驰偏偏头：“哦。”把头从他手底下抽走。

原来是想要象征这个。

黑发少年并未流露出和老师相同的目光，只是对军团的崇拜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一些，彼时他并不在意这条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问题也不过是随口发问，他更好奇的是那个正在抚摸巨龙的青年人，尽管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瞥见一个侧影，可他能感受得到对方动作里的小心翼翼和一丝不显眼的怜悯。

可高高在上的大总理为什么要去怜悯一幅画？

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谢驰脑子里持续到现在，他还是不理解，明界最高掌权者为什么要对一副画像流露出这种表情？难道他和这幅画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缠绵过往？

若是在五年前，谢驰绝对不敢有这种想法，但现在他成长了，或者应该怎么说，他懂得了一个人眼神中的情绪，至少能够分辨出什么是爱。比如现在，他就发现对方的眼神中藏着无尽的爱意。

不过嘛，这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风粤的确令人难以捉摸，但要说喜怒，谁又可能一直活在伪装之下，一辈子都不将情绪外泄呢？谢驰想，刚才抓捕的时候他不就对自己发火了吗？那眼神，搞得像是被抢了老婆一样。

嗯？

谢驰像是突然发现了某种端倪。要说被抢了老婆，这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咔嚓”一声，风粤回头，见谢驰已经解开了手铐，他盘腿坐在地上，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逃。只是觉得没意思，反正这东西也铐不住我。”

军团的手铐自然不是普通手铐，它能一定程度上压制异能者使用异能，且对于越强大的异能而言，压制作用也会越强，这一点类似于那个杀阵。可是对于谢驰来说，这也就是一个响指的事儿。

其实早在叶砜把手铐戴在他手上之前，他就已经将手铐给更换了，现在在他手上的不过是一副普通手铐，而军团的那副，正端端正正地躺在他家的垃圾桶里。

倒不是因为谢驰害怕戴上后无法解开，实在是他没忍住想要偷梁换柱的冲动，这东西戴在他手上多浪费啊，等有机会找个空档去把它高价卖了不好吗？谢驰都已经有人选了，那老狗那儿就挺不错的。

虽然对方终于舍得回头了，但是神色依旧很冷峻，漆黑的眼底好似还残留着红龙的赤影，隐有几分杀气。

谢驰十分随意地甩了甩手，接着握紧手铐，慢吞吞道：“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可以再戴回去。”

“不必。”冷淡的声线卷着凉意穿耳而过，带着大总理人特有的风格——拒人以千里之外。

“那......”谢驰正要开口，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动起来，盘旋在空旷的大厅内，好似打鸣。两厢沉默之后，谢驰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甜气息。旋即，眼前凭空钻出一张桌子，上面规整地摆放着四菜一汤。

香味从桌上溢出来，谢驰的肚子也腾一下跳了起来，“板栗鸡！”

谢驰大喜，一骨碌地赶忙上了桌，在见到桌上那道汁浓醇厚、色泽红亮的板栗烧鸡时，提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但在筷子触碰鸡肉的前一瞬，谢驰倏地顿住，抬眼看向风粤，“在这儿吃？”

风粤缓步走过来，一边在脑机里与人对话，一边对谢驰道：“刚问过严霜，说你喜欢吃。”

谢驰一听，便知道他不介意了，那他还介意什么？夹起一块板栗就往嘴里放。早说是请他过来吃饭的，还用得着剑拔弩张地大打出手吗？他肯定立马放弃反抗，自觉戴上手铐啊。虽说他最后照样十分自觉。

不过无所谓啦，他早就快饿死了。有吃的谁还管抓捕不抓捕？

谢驰从小就是个乐天派，在日子过得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他抱着一堆老鼠也能入睡，遇上那些没事儿找抽的流浪汉，他也相当体谅地果断抽上去，要是能遇上个有点装备的就更好了，他能卖掉对方的设备和芯片，潇洒好一段时间。

严霜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都说他像只不怕死的野狗。

不过谢驰对此不是很赞同，他可不是狗，他是从乌金区贫民窟里闯出来的狼。结果后来......他还是被驯养成了军团的狗......

“好吃吗？”风粤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谢驰相当满意地抬头回他：“香甜软糯！你也来点儿？”今天真是奇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有心。

“不怕有问题？”风粤坐在他对面，神色稍稍变得柔和许多，他似乎还在同谁对话。

谢驰头也不抬地继续吃，听了只觉得好笑，不在意地嗤道：“有什么好怕的？”

没办法，“怕”这种情绪从来没在谢驰身上出现过，尤其是经历过五年前那次抓捕和被分走芯片以后，谢驰就更加无所畏惧了，横竖都已经死里逃生过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大总理要是真想为难我，就不该只是两发子弹的事儿了。”谢驰挥手，身下的凳子便瞬间变成了椅子，他往后一靠，长腿轻轻交叠在一起，一派吃饱喝足后慵懒又闲适的神情，不得不再次感叹，人可真就是个酒饭袋子。

谢驰道：“其实想要抓我也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不然又浪费又没意义。你应该先让严霜禁锢我的思维，让叶沐瞳牵制我的行动，让江帆干扰我的进攻，最后让张求猎在我不设防的情况下一刀砍下我的头，把尸体交给许攸回收。”

“茶。”说话间，风粤已经倒了一杯茶，推向谢驰，谢驰不爱品，也不会品，所以并没有接，只是盯着他继续道：“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这才应该是军团的作风。”

谢驰将怎样谋杀并且回收自己的方案规划得明明白白，他说的那些人都是曾经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同僚，现在各个修复小队的队长，他们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他最了解的人，更是杀他所需要的最少的人数和最适合的人选。

所以在谢驰看见满天的清理师，且在那堆修复师当中也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时，谢驰便笃定，对方根本不是奔着杀他来的。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他，那么又应该是谁呢？

谢驰脑筋转得飞快，来来回回仔细梳理一遍后，才终于把这一困惑问出了口：“那副尸骨，是你什么人？”

*

“找我做什么？”许攸刚从给老旧尸骨做检查里逃出来，就匆匆赶到了一家重工业风咖啡店，咖啡店人流不多，靠窗尽头赫然就是那个蓝发双马尾。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不行？几年不见，你黑眼圈怎么还是这么重？医疗中心加班情况还那么严重？”禾裕风冲他眨眨眼，在面前的白色咖啡杯里又加入一块方糖，她轻轻弹指，一只银蓝相间的机械小虫就从手心钻出，“咔哒咔哒”地抱起一块糖往许攸杯子里放。

许攸摆手婉拒：“最近不爱甜。”

禾裕风抿唇，眼神示意之后，机械小虫便原路返回，并把方糖放到了她的杯子里，然后径直钻入她的仿生机械掌心。许攸垂眸，神情倦倦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禾裕风却已经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厌恶，笑道：“你洁癖还没治好呢。你放心，我这回消过毒了，蛛蛛和火火都不咬人也不抓人了。”

许攸不在意她口中的“蛛蛛”和“火火”又是个什么东西，直奔主题：“看过了，先走了。要是又想让我见证什么新发明，不用见面，直发就好。”

“诶诶！”禾裕风拉住他，笑着撇嘴抱怨，“你对谢驰那么上心，干嘛对人家就这么冷淡？”

许攸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脸的“你知道是因为什么”的意思，禾裕风自然也明白，以前在医疗中心的时候，她就爱让仿生虫钻进许攸的房间里吓唬他，自然在他这里不讨喜，她也说不上究竟她和谢驰谁更不讨喜一点，但许攸应该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讨厌他们的。毕竟他懒，而且连讨厌人都没有时间。

她看中的正是这一点。这样的人根本不爱耍一点花招。

“这次找你不是因为新发明的事，嗯，好像也确实沾一点边。”禾裕风也不拐弯抹角了，许攸也用不着她费劲套近乎，对方做事讲究效率，所以她直接道：“我找你其实是想让你帮我跟谢驰连个线搭个桥，我遇到些事情，想要找他帮个忙，但是我联系不上他。”

“什么事？”许攸喝了一口咖啡，精神勉强好了一些，对方似乎并不知道谢驰被抓这件事，应该是没有开网。

“一点......私事。”禾裕风调皮地笑了笑，笑容光彩动人，有点暧昧的意味，“怎么样？帮吗？老同学。”

“他被抓了。当着清理师和修复师的面，风粤来拿的人。”许攸不清楚对方作为一个有名的仿生人设计狂魔，是怎么突然和谢驰一样喜欢上退网的，但为了不让对方白跑一趟，他还是把谢驰被抓的视频发送给了对方。

“嗯？什么时候？”禾裕风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不过几天没上网，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吗？

许攸：“你找我之前。”

禾裕风：“......这么巧？”

“出了很大的事？又有蜨怪出现了？”禾裕风难以置信地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深呼吸了一口气，“那应该怎么办呢？”

她草草浏览了下，随后继续关网，脸色变得黯淡许多。看起来有三分惋惜，七分纠结。

许攸自然很轻易就看出了她的异常，不然以她这跳脱的性子，肯定在得知谢驰被捕后就开始嘲讽他了，除非她这回遇到的事很棘手，而且必须求助于谢驰。除了她的那堆仿生人，许攸猜不到还有什么能够让她为难的......私事。

毕竟——以对方自诩的“人格魅力”，身边不会缺用于消磨时光的伴侣，这只取决于她想不想，而并非有没有。再者，她和谢驰都互相不来电，她知道谢驰心系自己那只小蛾子已久，谢驰也知道对方是一个感情骗子已久，两人见面的第一件事通常就是互怼，发展暧昧的可能性几乎为0。

许攸道：“也可以理解成大事，总之，比较复杂。”

“好吧，麻烦你了老同学。”禾裕风起身，短裙上的腰铃晃得轻响，她抓回耳机戴在头上做出准备离开的举动，却在许攸也要起身前突然把对方给摁住。

许攸微微发愣，还未抬头，一颗子弹便从头顶飞驰而过，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穿透了隔音玻璃，禾裕风的机械手臂迅速断开，开枪的同时揪着许攸吼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