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退出胜利界面，必有回响就发来了组队邀请，唐念挂起进了房间。

【必有回响。】：开？

【念念不忘，】：不了，跟你说个事。

【念念不忘，】：我想去打职业

【必有回响。】：！！！

【必有回响。】：哪个战队！

【必有回响。】：什么时候！

【必有回响。】：已经确定了？！

必有回响的消息刷得很快，通过标点符号都能看出他很急，果然还是急性子的热血少年，唐念也没多想。

这是他第一次和必有回响说到关于自己的事，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地想到这个人，又潜意识里为了赌他上线特意开了一把游戏。

直到睡前不再犹豫地把邮件发出去，他才明白也许自己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而必有回响则是他最后下定决定的借口。

【念念不忘，】：还是有点犹豫

连报名的邮件都没发，八字没一撇的事，唐念将必有回响的问题全都回避了。

【必有回响。】：为什么？

【必有回响。】：是担心过不了试训吗？你实力这么强，肯定没问题！

【必有回响。】：哪家战队瞎了眼才不要你啊！自信就完了！

瞎了眼的……还真有。

此刻坐在电脑前痛骂了自己的黎队长后悔无比，早知道一年前就该把小孩留下，什么怕他委屈、什么怕耽误他、什么等他高考结束的想法全是狗屁！现在倒好，紧紧盯了一年的人都要跑了！

黎烁承认他慌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担心唐念被一年前的试训留下阴影，只能嘴硬地真情实感内涵自己。屏幕清冷的光清楚地照映出他紧锁的眉头，面上毫无波澜的人此刻却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去其他战队抢人了。

必有回响不止一次说过唐念很强，每每夸赞他时都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且总是透着股怀才不遇的惋惜之情，像是怕他失了信心，埋没了实力。

唐念从不起疑，必有回响给他的印象就是如此，热情单纯，善良又有义气。

但他的犹豫却不是必有回响所担心的那样，而是因为那个人。无法说出口的原因，无法吐露的真相，唐念只好含糊地回复。

【念念不忘，】：不是，只是不知道那个理由能不能让我坚持下去。

什么理由？黎烁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唐念时的模样，是个一脸决然，满眼血气的小小少年，后来唐念来试训，他在试训室外远远地看他，那个小少年拔了个，褪去了几分稚气，但眼神依旧坚毅，从容不迫。

他没想过唐念打职业的原因，因为他以为唐念和他有一样的初衷：电竞是梦想，不为金钱，不为荣誉，只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哪怕连最亲的人都阻拦，也不后悔继续向前奔赴。

可现在他一直紧紧盯着的小朋友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黎烁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他直接打字问。

【必有回响。】：什么理由？

【念念不忘，】：因为一个人，想去打职业是因为他，犹豫也是因为他。

什么！！谁？到底是谁！！

黎烁心里彻底急了，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喜欢唐念。

黎烁本就不是直男，他从没回避掩饰过自己的性向，他不在乎网络的流言和别人的眼光，半年前为了帮颜之雪的忙更是直接公开出柜，给那些整天闲得没事干猜来猜去的黑子们堵住了嘴。

虽然公开出柜引来无数男粉毛遂自荐，且身处全员男子军的电竞圈，但黎烁的感情史比直男还干净。他一向洁身自好，有着感情洁癖，圈内鱼龙混家，利益交错，认识的没感觉，不认识的没时间认识，因此寡了好多年。

但黎烁从没想过为了恋爱而恋爱，他没有这方面迫切的需求，只信奉顺其自然，感情来了他不会逃避，喜欢了他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心意。

而唐念就是他顺其自然等来的那个喜欢。

两年多前，他第一次见唐念是在北京某个偏僻胡同的小网吧里，他们机位相邻桌子交界处还有一团扎眼的红色纸球。

那天，刚参加完父亲葬礼的黎烁心里五味杂陈，父亲咽气前始终没有得到他回应的临终哀求这些天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

“小烁，咱不打游戏了好不好……学习工作干什么正经的都好，答应爸爸不打游戏了好吗……如果不……”

他的父母是典型的工人阶级，一辈子勤勤恳恳，思想保守，始终认为只有学习和体面的工作才是人生正道，而游戏是荼害年轻人的精神毒品，游戏一时游戏不了一世。

但黎烁拼尽了所有力气也说不出个好来回应自己的父亲，他不想说谎，哪怕只是让他的父亲走得安详了无遗憾。

他站在苍白的病房，沉默地看着话都没说完眼睛就失去了光的父亲，耳边是母亲细小却不停的哭咽声，那一刻，他依旧没有后悔。

但今天父亲葬礼后他却有些动摇了。那些他连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亲戚毫不避讳地在他妈妈的背后指指点点。

“丈夫走得早，儿子还不务正业。”

那些同情的目光和小声的谈论就像一根如芒刺背的针，深深扎着他那颗本就愧疚的心。哪怕是世界solo赛两连冠的得主又能怎么样呢，在别人眼里妈妈始终会因为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抬不起头来。

黎烁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有了怀疑，那晚母亲睡下后，他久久无法入眠，其实那天也是他们战队与世界冠军失之交臂的第三天。

因为最后一局决赛前母亲突如其来的电话带来了父亲病危的噩耗，再怎么大心脏的黎烁还是失了心态急着结束比赛，秀得头皮发麻的名场面可以有很多波，但输掉比赛一次失误就够了。

那是自CTF世界赛以来，中国战队第一次闯进决赛，也是离世界冠军最近的一次，而黎烁不小心失误猝死后，一直以他为核的STR战队也迅速被团灭，无缘冠亚军。

那时居吉还是黎烁的队友，STR的射手，他大黎烁四岁，平时对黎烁照顾有加，那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黎烁曾许诺会让他风光退役，却没想到最终还是遗憾落场。

网上如潮的恶评黎烁从来就不在乎，匆匆向居吉说了抱歉后他已无暇顾及其他便往医院赶去，可还是只赶上了父亲最后的一句没有说完的哀求。

第二天火化，第三天葬礼，整整三天没有合过一眼的黎烁根本没有时间去消化短短三天里这些对他说翻天地覆的大事，只是凭着那颗本能又倔强的心，他一直以为也一直在告诉自己，我不后悔，不后悔选择了这条道路，不后悔走到了这里。

直到那晚，所有的事告一段落，他的心却依旧不安宁地高高吊着，落不下来。

踏着黑暗无边的夜色，黎烁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一家小网吧。他索性选了个角落的位置落脚，路过旁边的机位看到那人正在玩《fate》，而坐下才发现是个脸色苍白的小朋友。

都凌晨三点了，未成年还在网吧打游戏，现在的网吧可真是为了赚钱一点都不心疼祖国的花朵，现在的小孩也真是野得不知黑天白夜人心险恶。

黎烁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开机登上了几乎没怎么看过的微博账号。

世界赛仅仅只过了三天，正是舆论发酵最厉害的时候，黎烁不想也知道那些评论问候了他祖宗多少遍，骂他骂得有多么狗血淋头。但他还是执拗地一一点看，就像自虐般，虽然从不在乎但心里却依旧被那满屏的失望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在赌，赌自己的心，也赌未来的路。

【进厂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饼？？到底怎么想的啊！】

【shine牛逼啊，以一己之力断送STR的冠军路，秀啊，秀尼玛呢！】

【跟队伍都脱节了还上去一打四？就那么想秀？？那你倒是秀个明白啊！】

【sniper就这么退役，你开心吗？你好好看过他退场时看向奖杯的眼神吗？他对你那么好，你有心吗，shine?】

【笑死，还真有粉丝真情实感磕战队情呢，商业战队罢了，这届队员不行，下届更乖呗。】

【听说shine不是已经退队了吗，反正我们烁神需要的就不是队友，是绿叶，懂吗？】

【早就看他有问题，还一帮脑残粉追着捧追着吹，我们哥哥又帅又强，啊对对对，你们哥哥好厉害哦，让人在家门口把我们打回家。】

【看来钱给到位了，演得不错。】

【假赛狗biss！！！】

【什么都别说了，还不明白嘛，《fate》不是团队游戏，是人家烁神的个人秀舞台，只要操作亮眼，哪哪都是下家。】

【不C就是罪吗？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扪心自问除了最后那次失误，从小组赛到决赛shine哪场不是在拼命C，骂他打假赛，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行吗？】

【是，我们承认最后那波是烁神的错，错了就立正挨打，但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失误，烁神不行？双标也要有个限度吧！】

【只喜欢《fate》，不粉任何战队，作为路人，平心而论地说一句，烁神确实很强也很秀，STR能走到决赛确实是他的功劳。但最后那场烁神真的急了，可能太自信了吧，但那可是世界赛，不是只靠一个人秀就能夺冠的，烁神以后多依赖下队友吧。虽然最终还是遗憾落幕，但还是谢谢你们，让我曾短暂地看到过光。】

【第一次在帝都举行世界赛，第一次本土战队进入决赛，明明就差那么一点，我们就可以让全世界瞩目，让全世界为我们欢呼。说不失望不遗憾是假的，可咱们选手的心也都是肉长的啊，他们肯定更难受，最后snipe那个镜头，我的心都碎了，哎！】

【烁神加油，别听那些黑子放屁！我永远支持你！】

那些恶言恶语黎烁向来没放在心上过，反而是那些支持他的评论他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真切。

他从不在意所谓的世界冠军的虚名和殊荣，就像那些冠在他头上莫须有的罪名一样都是过往云烟。他打职业从来只是因为热爱，体验至上，不想抱憾。

可如今他好像让许多人失望遗憾了，父亲母亲、队友粉丝，他最爱和最爱他的人都被他辜负了。黎烁面上波澜不惊，无坚不摧的心却开始摇摇欲坠。

一直转动的鼠标滚轮停下，黎烁握着鼠标的那只手臂上突然滑过一件外套，他转头看过去，发现是旁边机位座椅上滑落下来的，而外套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小朋友却只顾操作着键盘，戴着耳机，看着屏幕，毫无察觉。

黎烁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才发现是校服，他把衣服搭回原处，小朋友依旧未被惊扰一丝一毫。

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以现在的心情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可回过头前映入眼帘的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却让黎烁再放心不下。

那是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倔强决绝，毫无血气的脸色和嘴唇衬得病容满面，但眼睛却炯炯有神，眉头拧成麻花，眉梢尖锐无比，瞧来却莫名让人心疼。

大概是心境使然，黎烁竟觉得此刻的自己可能与那个样子别无二致。

眼前这个小小年纪的少年也会有和他一样进退两难的烦心事吗？

污浊秽语被定格在屏幕上，黎烁却被另一台电脑界面所吸引。

屏幕上的战士角色不停地落地化石死亡，屏幕前的小朋友满脸的戾气不开心，眼底通红一片，明明是布满血性，但在黎烁看来那眼里却隐着很多委屈和泪水。

黎烁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3A1AA2A，逍遥剑的连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