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城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大冬天的，东街一家小绣坊竟着了火，火势大得不同寻常，被人发现时已晚了。绣坊掌柜的一家五口全都在大火中没了命。
左右店铺无人，以至于没人说得清大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人又是怎么死的。
有恩报了案，来了两个衙役看了现场，走两圈就得出意外失火的结论，仵作草草看了一眼签了字，不久便有义庄的人前来拉走了尸首。整个过程快的不可思议。
都嫌大过年的晦气，行人匆匆绕道，没人关心真相。
五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草芥不如。
这天，两封密报被送到案上。
左边是绣坊失火的事件查探情况，右边是来自京城的密报，只一句简短命令：速带全部人马即刻增援。
周飒看完左边的问：“火是呼府家丁放的？可有查清缘由？”
“回少主，呼府那边的消息说是他们大小姐在绣坊丢了贵重东西，呼老爷说定是绣坊老板贪财，私拿了不肯承认，下人为了替主子出气，遂烧了绣坊。不过都说烧的时候里面没人。”
下首一个面容普通的灰衣人回道。
“丢了东西？”
“是，听说呼府现在还派人在外面打听近日都有什么人去过那家绣坊。恐怕丢的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丢了东西却放火烧房子？怕不是杀人灭口？东西岂不是更找不回来了？编这个理由糊弄谁？再查！”
黑沉眉眼骤然压低，下首灰衣人一抖，不敢看上方的少年，忙抱拳听命走了。
“少主，统领亲笔来信，京城那边您可要前去？”一边伺候的周丁问道。
周飒沉默了下道：“去。总部这里你先盯着，有事随时传信来报。”
“叶小哥那里也是属下先照应着？”周丁又问。
“不必。周奎，你去。”
听见声音，另一个黑色身影自阴影里冒出来，周奎点点头领命。
初六晚，夜黑风高，北风呼啸。
叶青山一向睡得浅，半夜忽然听到响动，警惕起身，眼眸清醒。
野兽？还是贼人？
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黑暗中摸到白天放在墙角的斧头，悄悄躲在门后，只待来人进屋便动手。
屏息等了一会，外面那人却并未进门，似乎观察了片刻，换了个方向，朝着秀娘的房间去了。
叶青山心跳如鼓，正待推门出去时听见一声极细微的敲门声。
这年头贼人偷东西还敲门？
犹豫的一瞬间，那边开了门，显然是等候已久，来人无声溜了进去。
叶青山愣住了。
夜半时分，秀娘放一个陌生男人进门？？？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尤其是经历过被周飒多次调戏，当然知道男女之事。
只是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事会发生在秀娘身上。
心里几经挣扎，他还是觉得情况不太对，一手轻轻掀开窗户悄悄翻了出去，轻手轻脚摸到秀娘房间窗下。
起初屋子里声音很小，并没有发出他以为的那种响动。
他竖起耳朵，听到秀娘小声紧张问：“他知道了，是吗？”
“很可能。这里不能留了，你要赶紧离开！”一道男声快速道。
这声音很耳熟，他前几日才听到过，高衙役？
叶青山再次愣住。
“走？走去哪里？”秀娘的声音极轻，却带着明显的愤懑，“这些年我隐姓埋名，追随姐姐的踪迹才到了牛家村，苟活十二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我可怜的姐姐留下一点血脉。只盼有天天理昭昭，姐姐能沉冤得雪。”
“不过他虽怀疑，当年的事应该还没发觉，否则此刻早就封城了。趁着事情还有余地，你继续藏好身份，以后替我照顾好那孩子罢，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愿他一生顺遂……就让所有事，到我这里为止……”
“你……阿珠，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干妹子，我发誓定要护你周全！怎的能眼睁睁看着你……”
“嘘，不要说了。走吧……别吵醒他。上次他就已经起疑了！快走！”
阿珠是谁？他又说是谁？我吗？
“你放心！阿珠，当年你救了我一命，现在我一定会帮你的！”
“高大哥，没必要再搭上你…… ”
“不，还没到那一步……”
屋内传来不明动静，片刻后眼看男人有出来的意思，叶青山忙原路溜回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收敛呼吸，心里却如一团乱麻。
门打开又合上，极轻的脚步声过后那边没了动静。
这到底怎么回事？
叶家屋后的山道上，高衙役双目如电，穿透夜色，盯着叶青山房间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来人脚尖轻点，鹘子一般起落，飞快离去。
茅屋里，叶青山躺在床上，头一次觉得眼前迷雾重重，隐隐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秘密，又看不分明。
真相就像是隐藏在雪下的山峦，看不清真容。
他想直接问一问秀娘，又想到这么多年都不见她提起过往事，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
要是周飒在肯定难不倒他。他那么聪明……
叶青山迷茫着盯着房顶，半个晚上一动未动。
清晨，秀娘照常做了早饭，简单的窝头和杂粮粥、咸菜三样。
叶青山特地留意了下，发现她跟个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丝毫看不出异样。
早饭过后雪停了，阳光洒在白皑皑的山峦，映照出一片金色。明明是个晴朗的好天，却很冷。
放晴会冷，这是正常的，他忽然起了想去山上看一看的念头。
多穿了一件衣服，背上背篓，走时他跟秀娘打了招呼，秀娘虽满脸不赞同但也没阻止，只是在他临出门时鬼使神差喊住他问了一句：“青山，你愿意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吗？”
叶青山想起昨夜她与高衙役的对话，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中纠结，低着头没说话。
秀娘便笑了笑，挥手让他快走。
冬日的龙灵山人迹罕至，静谧的山中只有叶青山棉鞋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咯吱咯吱。
他顺着平日走惯的山道走了两个时辰，漫无目的随意瞎转，脚步停下来时面前是熟悉的山洞。
洞口被荒草和积雪遮盖着，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
叶青山想了想，走过去拨开枯黄的草丛，一眼看到里面空荡荡。
没有熟悉的白衣少年。
他觉得有点累，找石头坐下来，摸到背篓里放着的窝头，拿出来就着冷水啃了几口。
竹筒里的水喝起来有点甜，是秀娘特地为他准备的。背篓里还有一块肉干，跟窝头放在一起。
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周飒，总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像是缺了块什么似的。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正疾驰，突然马匹嘶吼着，车夫勒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原来是面前出现一地新鲜死尸。
草木断裂，雪和着污泥，满地凌乱痕迹，浓重的血腥味溢满鼻腔。
“少主，有情况！”
灰衣人紧张拔出武器，戒备四周。
“无妨。”周飒掀开帘子，另一个跟随的灰衣人赶紧上前，车子是改造过的，按一下侧边机关，就能放下轮椅推他过去。
地上的尸首看起来衣着普通，不知什么身份，且明显有伪装过的痕迹。
这是两拨人，一拨肌肤细嫩，身着蓝衣；一拨手脚粗糙，皮肤蜡黄，身着黑衣。
手下查看一番，摇摇头，“少主，只能看出好像是大户人家仆从和习武之人”。
“宫中内侍和边军。”
周飒一眼就看出了两方身份。
手下不解，但也没敢问。
周飒像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一边下令清路，一边随意道：“看发髻样式，手脚茧子，武器痕迹，衣裳布料，身上伤口……平日里功课白学了？”
明明语气轻描淡写，手下人却各个出了一身冷汗。
平日里做的都是杀人的事，几人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向来不太注意，常识储备也不够。
没想到今日被少主抓了个正着。
几人讷讷不敢说话，周飒随手指向一具尸体道：“平常大户人家的仆从衣着整洁手脚干净便罢了，有几个用得起蓝衣人身上那种上好的江南香料？这东西不但仅供宫中，还是主子心腹才能拿到。”
“至于黑衣的，你们看手脚看武器，没细看手掌茧子的分布是不是大都在掌心和拇指？还有头巾的绑法、尸首面上肌肤干燥程度，这分明是西北边军才有的。”
“所有人，十日内背熟所有的边军特征。记不住的就不要出现了。”末了他淡淡道。
手下不敢不答应。
本朝边军共有五处，其下管辖地域宽广，每地的气候、生活习惯、军备编制等等皆不同。这些信息冗杂繁复，哪个正常人能记得住这么多？也就是少主天生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这些东西在他那里烂熟于心。他们不服不行。
想想面前的少年以后必定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感觉更艰难了。
“走吧。”
对方淡淡的嗓音响起，他们顾不得胡思乱想，不敢耽搁，继续赶路。
毕竟京城就在眼前，且不知道统领那边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