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话一听起来就很假,钟定歆还是被这“假”甜言蜜语给哄到了。
她撩一下头发,冲他抛个媚眼。
水波潋滟,嘚瑟到不行。
秦作絮成功抓拍到她这副臭美的小表情,之后再不理睬她的装模作样。
吃完饭后,他慢半拍地执起她伸过来的手,和她一起往外头走。
一出餐厅,秋风扫叶,凉气扑面。钟定歆嘴上喊着冷,把胳膊绕了个圈,塞进他臂弯里,再牵上他的手,懒骨头一样。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云被压得很低,呈大片渐变的火红色,美到让人窒息。
钟定歆腻腻歪歪地摇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仰望云朵从头顶飘过高楼大厦,接着迎来一片新的火烧云。
如此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她才想起来问他:“对了,你不是还有事想跟我说?”
回应她的,是秦作絮罕见地静默。
“怎么不说话?”钟定歆用肩膀挤一挤他。
从下午和他见面起,她就发现了他的少言。
刻意逗他时,也没有平时生动鲜活。
秦作絮组织一下语言,说:“我在想,该怎么跟你说。”
她于是“噢”一声,坐等他开口。还懒洋洋地一下下捏他指肚,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一直到快走至下一个路口时,秦作絮终于说话,然而他一出口就是炸弹:“那辆宾利,不是我的。”
钟定歆懵了一瞬,下意识“啊”了下。
这句话之后,他好像卸下了一直以来,在她面前伪装的压力。可似乎,连同着那股用以支撑他求爱的劲,也被一同卸下了。
他放开她的手,肩颈倏地低垂下来,不敢和她对视:“我只是很普通的工薪家庭出生。这段时间,请你吃饭和买礼物,用的都是我的奖学金......很抱歉骗了你。”
钟定歆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她像是不可思议,问:“所以,你这是要我还你钱的意思?”
“......”
“当然不是!”秦作絮有些哽住。
他也懵了,不明白她的关注点怎么在“奖学金”,而不是在于“他骗了她”。
钟定歆语顿:“那?”
秦作絮眉头皱到一起,喉间泛起酸苦。他抿一下唇,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有钱。”
话音一落,他如同坐上了被审判席,万分煎熬又只能寄希望于法官可以看在他主动交代的份儿上,从轻发落他。
钟定歆面露惊讶:“你还知道我的想象?”
与秦作絮设想场面的不同,她脑回路一偏再偏。可这个问题,他也无从解释。
难道他要说,他从她的行为上,能感觉到她挺喜欢钱的吗?
好在,她并没有在这点上难为他,反而很好脾气地替他找补起来:“严格来讲,你也没骗我。”
她猜:“那辆车是崔与扬的吧?是我自己看到你手里的车钥匙就以为你是车主人,你最多只能算将计就计而已。”
“所以,你不生气吗?”秦作絮眼里有不确定的欣喜。
钟定歆重新去牵他的手,蛮无所谓地态度:“拍拖而已,又不是要结婚,那么纠结干嘛?”
她不轻不缓地碾碎他那点希冀:“不出意外的话,我下周就得回香港了。”
心在被撕裂,生钝地疼。
在和她坦白之前,秦作絮做好了她会因此生气的准备,也想过该怎么样才能把她哄好。可他从没有想过,无论是生气他的欺瞒或者困窘,亦或是他腹稿里那些哄人的话语,这些都没能发生。
她根本没有生气。
她想过她会走,却无关与他。
他想,他该聪明的见好就收,毕竟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说他们在拍拖。
不是熟男熟女之间那样轻巧的暧昧关系。他们有更加明确的代名词——男女朋友,很好听的词汇。
他向她坦白,所图的不就是这样吗。
可,真时至此刻,他反而受虐一样,希望她对他生气。
不论多大的气,他都可以试着去哄好她,用一切办法。而不是被她直接宣判了死刑。告诉他,她下周就要离开。
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
秦作絮眼尾开始泛红,被她拉住的手也像在失温,冷到他必须用力握拳,青筋暴起,才能抵住那皲裂般得痛意。唯恐也冷到她,他放开了她的手,问出很愚蠢的话:“那我呢?”
这下轮到钟定歆变得静默。几分钟后,她才嗫嚅一下开口:“我以为,我们早有这个默契。”
老实讲,她确实在知道他不是富少时,有点遗憾。但这种遗憾,更像是投资失利,说明她眼光不准的一种惋惜感。
在此之前,有比这更深之的遗憾。不在于他的身份,而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物理意义上的距离。
她恐怕他要寒心,可她真的没想过她回香港之后,他们的结局会如何。
不是不想,是不愿意去想。
钟定歆想缓和气氛,第一次冲他笑得又甜又讨好:“起码剩下这几天,我们都过得快乐一点。这样不好吗?”
“所以等你回了香港,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了是吗?”他平静的口吻,却更像在逼问。
钟定歆眉心微不可查蹙一下,她也生气,变得口不择言起来:“秦作絮,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是那种刚成年,把爱情当作全部,比天还要大的小女生了。我不会因为你的两三句话,就感动,就怜爱,没头脑地去改变我的人生规划,放弃香港的一切来上海。还是说你要为了我,毕业后来香港打拼?到那时呢,你是能给我房还是能给我车?”
说到最后,她气散了,又软了嗓子:“就最后几天,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不好吗?”
她又问他一遍。
可她的话声声刺痛了秦作絮,戳破他一切的幻想,让他从没哪刻像现在一样明白,她与他的不同。对比的他,如此天真。
他怔愣许久,终于哑声说:“不好。”
钟定歆恨他的死心眼儿,再度上头。“那你不愿意就走喽,谁稀罕呀。”
秦作絮几乎错愕,不可置信看向她:“你真舍得我走?”
她近乎尖锐,挑衅他:“世界上男人不缺你,帅哥不缺你,有钱人也不缺你,你凭什么觉得我舍不得啊。拜托,别那么天真了你!”
话出口的瞬间,钟定歆就后悔了。她清楚这句话过后,他们真的没法像之前那样了。像干瘪的气球被放进真空地带,任凭她如何打气,也不会再重新飘浮起来。
可她只是保持沉默,用那如孔雀般高扬的骄傲头颅,托举着作祟的自尊心。
连头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她都没顾上。
秦作絮强闭一下眼睛,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半晌,他上前一步,像是要抱她,却最终没有,只是动作极尽温柔地替她收拢了头发。
在她看不到的位置,手上的黑色皮筋被他摘下来,将她的头发束于脑后。
钟定歆的心猛然下坠。
秦作絮后退几步,用红透了的眼睛,深深看她一眼。他喉结滚动一下,给这段故事圆上最后的句号。
“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