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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封神(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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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穆一闭关,又几百年了。

说是大禹往东海插了根定海神针,东海龙王很开心的跑过来说他们东海又多了个宝贝。

姜穆:“可喜可贺。”

“有灵君这话,老龙心里妥帖许多。”敖广欣慰道。

原本高兴也高兴,只是还想着大禹是人族的事,有些膈应。龙族与人族的关系确实不算差,却也谈不上好便是。

东海受天柱坍塌影响深重,海水不稳,时帝尧新任水臣大禹治水,勘测多年,最后修筑沟渠,引水至东海,又炼制定海神针,总算稳住了水压。

不得不说,人族虽不比神魔之类,天生就有大神通,但人族的聪明,却已得了公认。

他们总能以不可能之身做出不可能之事。

惜其性命,相比于各类灵物而言,委实太过短暂了。他们所创造的辉煌虽长久,可所创之人却已不知几遭轮回。

拿少乾灵君比较一下,像他们这般仙人,当真是凡一入定的时日,一个凡人的一辈子就过去了。

而这不过是他们这些仙人的一次课业而已。

大禹……

距离他造就定海神针,又三百年了。

那算是龙族与人族所缔结的盟约的象征。

大禹也的确是个博学之人,可以相交。

听闻后来他自东海归国之后做了帝王,不久就病逝了。多年治涝期间,早已百病缠身。如此结局,于凡躯却也难免。

敖广思及此,微微叹了口气。凡一见那定海神针,难免想起昔日禹之风采,可惜斯人已逝。

昔日与少乾手谈,言笑之间所言,至今思及,仍有所动。

“世间万物,能恒常不变者,往往易愚顽不化,有如人族一般,不断进取创造,从不停滞,并将成果留于后人,代代传承,未尝不是一种永恒。”

所言极是。

唯此神针,成为龙族人族共同的至宝。

定万古流芳。

……

在碧游宫的日子,相对于从前流落荒野,安定许多。

如今想起与大师伯的相会,仍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若是……若是她们多那么些许的运气,能早遇师伯一点……

此事石矶倒从未在碧游提起,若提起,恐怕师伯还歉疚于自己没有快走一步。

其实,终究是因他们当时,被欺压太久了……连反抗的勇气,也无。她并非不想留在碧游宫,只是觉得,出生之地,也不能忘怀罢了。

师门修行的日子其实不久,与大师伯相见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但龟灵师伯言语中可以得知,大师伯对人间风物,十分关心。

或者说,对六界之事,他没有不关心的。虽然他的关注点相对于旁人,总是奇怪了些。譬如说借尸还魂,神魔之境,或者说三生石判官笔,他更是研究的透彻。

石矶偶尔无事,也会去一趟人界,全做炼心之行。

龟灵听说之后,兴趣不已,跟着她去了。

归来之时,从人间界带了个葫芦丝。

再后听闻她送的人是大师伯,石矶顿时惊呆了。无比后悔当时看她好奇没有阻止。

不是说……送一个葫芦葫芦丝……

那与有人送龟灵师伯一份龟甲让她学卜筮可有什么分别。

多宝了解到此事,也有些无语了,“师妹,你怎能送师兄这般物件。”

喜乐,木琴也罢,笛箫也好……同为植物,至少,不是同葫芦类……

多宝一严苛,龟灵就怵了,嗫嚅着没敢开口。

姜穆摆摆手,“无妨。我很喜欢。”就其本质而言,紫金葫芦等等已生就灵识的神,妖等,已出离本体。虽跟脚说是葫芦,却已身处五灵之中,不再无知无觉,与普通的葫芦,已没有大的联系了。

何况姜穆,他的族类认知,本来也不是单纯的紫金葫芦。

“新的乐器,相较于笛箫,音色更显圆润,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待日后师兄练习好了,吹给多宝龟灵听,如何?”

多宝抿抿唇,觉得如此耽误师兄修行不好,但是……

“……真的?”龟灵抱着他的袖子不撒手了,“师兄对我最好了。”

若能听得师兄奏曲,似乎也不错……

多宝对自己默默道一句。

姜穆笑着,点了点头。

……

是震天箭。

扎在童子身上的箭翎,石矶一眼认出。

石破天惊轩辕氏。

上古圣贤所用,天地至宝凝练,被震天箭刺中的普通妖族,无一不是魂飞魄散之局。

八百年前朱丹……不正是如此?

石矶终是,再度拿出百年来从来离身的赤红色玉石,思及轩辕弓震天箭,目光沉沉落于玉石上,看到那段裂纹,感觉不到任何灵气,悲色渐生。

“石头,东南的岛上仙人招收弟子,你我去看看如何?”

“石头受天地灵气,若是修行,定能成就人形,超凡入圣。”

“丹也要求仙!”

“石头,速速化人,你我一起去金鳌岛拜师如何?”

她又一次与她闲谈时,一箭自远方而来,射裂了红色的巨石。

自此除却风声,再不闻人音。

受天风雨露而化灵成人,最后在身边,捡到手中的,只有那一块与寻常无知无觉的玉石再无分别的红。

没有精魄,没有灵识。不通言语。

昔日天地翻覆,神器流落世间,伤了朱丹性命,如今又杀童子。

明明已换了数代主人,为何……

莫非此生,偏就与那震天箭有生死之仇?

她的目光落到箭尾之上,拔出长箭,看清一段微小却清晰的字迹。

镇陈塘关总兵李靖。

陈塘关,李靖。

昔日于碧游宫修行,也曾跟随师伯前往昆仑山游赏历练,与度厄真人几分面熟。

前些年见他收的弟子并无仙缘,询问之下,向度厄真人求情,放他离开昆仑山享人间富贵……

正是李靖。

不成想……不成想,此人竟恩将仇报,利用神器射杀童儿……

委是可恨,可恨至极!

……

时近封神之期,虽阐截未曾对立,封神榜也未有现身之机会,可姜穆闭关,还是无法安心。

他论道台对着守幽与诸子闲话家常之时,东海骤然发来讣告,说是三太子被人打死了。姜穆当即就赶了过去。

敖丙的龙魂已散去七分。

向来最乐意姜穆过来指点她龙子龙孙的龙后抱着残败鲜血淋漓的尸体,连姜穆进来都未看到,只哭的肝肠寸断,最后只剩下一句哭诉反反复复,“我的儿啊!”

敖广亦一脸悲戚之色,看到姜穆被守门的虾兵蟹将带进来,才勉强收拾了下,迎了过去。

灵堂。

黑白色的,死亡。

姜穆踏入之时,某些记忆,似乎从遥远的……不可计数的年代之前,又再次复苏。

他看着收纳着龙身的水晶棺,棺椁倒影出的海光,落在他眼中,似映出几分波动。

他一扬手。

紫金葫芦落于其上,自棺盖蔚蔚然生出了一枝藤蔓。

浅淡的魂魄自虚空中汇集,附着在银色的藤蔓上,最终形成一个透明的龙影。

敖广见此一惊,“灵君!”

回魂,终乃逆天之术。何况敖丙为灵器所伤,魂魄已不完整。

姜穆收了手,收回紫金葫芦时看到黯淡下去的色彩,也并无忧色。

他静静地站了会,看到龙魂渐渐稳定了些。目光落在自己施法的手上,道,“且安心。已无碍了。”

只要他在。

哪吒已降生。

那……

石矶呢?

他收了龙魂封入锁魂囊之中,交给敖广,也不管龙族挽留,起身前往陈塘关。

他并未将此事通知金灵,以金灵耿直脾气,只怕到时局面控制不住。

等他赶到时,石矶随李靖已至陈塘关,哪吒的乾坤圈直指头顶。

他拂袖之际,紫金葫芦收入乾坤圈,立时烧的有些变形。

石矶脸色也有了几分苍白,见李靖之子年纪小小,却如此凶煞,心头怒起,终是看到姜穆时,收了不忿,心中委屈顷刻涌出,咬牙维持着平静,“大师伯。”

姜穆点头应下,“无妨。”他对她轻轻招了招手,“此事前因我已明了。你来。”

石矶低头,看都不看李靖一眼,收脚站到姜穆身后。

哪吒收回乾坤圈,定睛一看,看那已晦涩下去的法宝,心中暗恨,张口斥道,“你是何处来的,无端在此多管闲事!”

石矶脸色又沉了些,对这稚子,也再起不得什么宽容之心。若说只是碧云童儿,哪吒又的确是稚子无知,以她与李靖昔日交情放他一马令其改过也无不可。

可今日来此,有意问个清楚,哪吒不仅不知改悔,反恶意相害,屡屡对大师伯出言不逊……

简直顽劣不堪,欺人太甚!

石矶再也忍耐不住,斥责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过黄口小儿,手段却如此狠辣!”

“哼!那是他们活该!”

红光一闪,混天绫朝二人当头掷来。

背后的杀气明显到令人无法忽视。

姜穆弹指之间,气劲击飞了背后火尖□□来的利刃。

持枪者落地之时,气劲不减,在地上撞出了一个人形的坑。

姜穆微微垂首,看着从坑里跳起来的哪吒,神色渐生淡漠。按照他前世的算法,故意杀人,本该是一命偿一命的。

即使犯罪者才过七岁,是未成年人。但今世年龄与前世算法显然不同……

半月以来,连连打杀巡海夜叉东海三太子,又以震天箭射杀石矶座下童子……

情况极为恶劣。

或是,不知者无畏?

“于东海海口洗澡便罢,何以用混天绫撩到东海翻覆?”

“那又如何!我就喜欢用混天绫洗澡。老泥鳅自己的宫殿不牢,与我何干。”

“……”

姜穆闻言,神色平静地继续问他,“夜叉巡海,又为何杀他?”

“长得太丑了。”

“东海三太子呢?”

“他先打我的。”

“莫非你要杀了夜叉,敖丙也只能看着?”

“小爷没这么说。他有本事,就来杀了我。谁让他没有本事还喊打喊杀。”

“哦?”

以哪吒看来,如此回话,闻言者无一不会暴起与他争骂,今日碰到一位,从头到尾都冷静不同常人的人,他心里竟先有些怵了,总觉得不会听到好话。

那人似是忖度了会才得到的好答案,含笑的温和声音令人心安,与话中内容对比,又变得有些惊悚,“如此说来,今日我就此打杀了你,你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你敢!”哪吒毕竟年纪尚小,此刻摸不清姜穆底细,也有几分色厉内荏,“我师父乃是玉虚门下太乙真人,你敢造次。”

较真论起辈分,太乙恐怕还应敬称姜穆一句道兄……

姜穆并未真的出手,“太乙真人授你七年课业,你都学了什么?”

“……你管那么多做甚!”

武艺,武艺,还有武艺。

换而言之……

打架,打架,还有打架。

姜穆敛眸,扬手之际,指尖一点火焰化出无涯幻境,周遭的天色当即通红。赤红之色一起,终化蓝紫的火焰升腾。

“你!小人!有本事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呸!”

“放我出去!”

“!!”

烧了两遭后,皮肤的灼痛感犹在,空嚎了好一阵的哪吒再不嘴硬了。

即便是之后李靖手中那座玲珑塔的离火,也不见得比紫金葫芦的火强硬。受不住燃灯的火,又如何受得紫金葫芦。

不过,此招终究只是让他长长记性罢了。既是幻境,自然不会受到真实伤害。说到底七年人龄,善恶是非,又无人教导,尚有扭正余地。

“可知错了。”

哪吒苍白着脸,低头咬牙没有说话,“……”

对峙之际,却听天边太乙人未至声先到,“……灵君好大脸面,竟管教到我玉虚宫头上。”

哪吒当即眼睛亮了,扭头大唤道,“师父救我!”

姜穆神色不变,反手悠悠为要腾云赶去的哪吒套了一个缚仙诀,将他拘束下来,端的正经,“管教不敢当,玉虚宫更是不堪牵涉。灵珠子肆意妄为,滥杀无辜,本君得闲,召他理论一二。”

太乙真人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甩手一道法诀,却未解开缚仙诀,面色一凝,对着姜穆冷笑道,“哪吒乃是我乾元山金光洞弟子,就不劳灵君费心了。”

“本不该本君费心。”姜穆温声,目光更是和善,全无半分不耐,“教不严,师之惰,既道兄你未曾授弟子为人处世之理,越俎代庖之名,本君也不介意背负。”

“少乾!你既知哪吒乃灵珠子转世,也该知他为何成就人身。天意已定,敖丙本该命丧哪吒之手,石矶亦然,此乃天意使然,你如此妄为改命,莫不怕命犯杀劫,届时得魂飞魄散之局,落那万劫不复之地。”

“真人何必言重。碧游宫截教本就是为取生机而立,哪吒杀性重至如此,要人视之不见,难。”

“你!灵君,哪吒所言所行,皆应天意。灵君此行,莫非是要挑起玉虚碧游之争?”

“哦。”姜穆淡淡回了一句,“真人可还记得,是哪吒先以震天箭射杀我碧游门下。”

太乙顿时一噎。

他不依不饶,连天数因果或阐截之争都无法干扰他的选择,太乙真人暗自磨牙,恨恨道,“……你要如何?!”

“真人莫以为我要他性命?”

太乙一怔。莫不是如此?

正是担心他不管不顾对哪吒下手,所以才一直理论。毕竟……早问少乾生于鸿蒙,修为深不可测,战绩不多,却无败绩。他很难保证自己带着哪吒,在此人手下讨得便宜。

姜穆眉眼温和,果不见任何杀伐之意,“逝者已逝,我要他性命何用?若杀人者一死能换回他手中性命,本君倒不介意做个恶人。”

的确,似乎未曾听过,碧游宫人手中,沾染过关于生死的因果。

“灵君以为,该当如何?”

“我非苦主。自然对其无法论断。”姜穆转头,“石矶,你要如何处置?”

石矶咬唇,深思熟虑以后,才认认真真答,“大师伯既问,石矶也不虚言。哪吒对龙族三太子扒皮抽筋,杀我童子,又不分皂白辱没师伯,合该当死。师伯,我知哪吒年幼,因此愿给他机会,不过……凡所作为,终究无法轻易了之。许教他是非,教他负责。如碧云,如敖丙……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姜穆闻言,思虑了番,“龙三太子敖丙,临终前被扒皮抽筋……怨气极重,于世间徘徊不去……即便日后转世,也恐因魂魄受损,怨气积滞,体弱多病,易招阴魂。哪吒守他避邪,若他说一句原谅,此世此事,便揭过不提。”

此言之意……

太乙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你竟将他的魂魄收了回来。”敖丙被乾坤圈灵器击中,加之骨肉无存,魂魄无依,本该就此魂飞魄散。

少乾竟强行将他的残魂收回来……

他莫不担心,因果缠身?

“三太子与我算是旧交,自然不能任他消逝。”姜穆盯着哪吒,“三太子平素最为恩怨分明,得到他的原谅很容易,让他怨气冲天也容易,哪吒,我希望你明白,投胎转世不易。既已为人身,便该做人事。”

言谈间,他指尖冒了几分离火,教哪吒当时一怵。神色虽平和,语中却有了几分威胁。只因清楚,哪吒并不是能听进好言相劝的品性。

若他人善意相劝,哪吒便听得进去,那么也不会有追杀李靖不放,致使最后李靖得了玲珑塔烧他的后事……

姜穆并非是崇尚暴力之人,可如有必要,他也从不介意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胜过他,且要他明白,他所倚仗的通天威能无用,之后言语,哪吒才迫于无奈的听从。

很遗憾。

姜穆不喜欢动手打压他人。不过……法的相对公正的实施,需要暴力机关维护,这一点他也清清楚楚。

尤是对哪吒这般,因不懂道德,所以自省无法束缚之人。

哪吒抿了抿唇,盯着他看了一会,感觉不到杀气,目光里难得有几分疑惑,“你当真不杀我?”

明明胜人一筹,就意味着生杀予夺之力。

“那么此事,你能否做好?”

“……”

“我不想与你谈论些泛泛的因果之说。哪吒,你生于人世,该知道何为对错。东海掌天下水利,泽披众生,乃是瑞兽。石矶更与你父有世交,你既知孝,又何不知敬?”

哪吒咬牙反驳道,“我怎知她是爹爹朋友?至于东海的人,就是他们先出手我才还手!”

“今日我等来陈塘关,尚未出手,你便打开乾坤圈。当日东海地动山摇,夜叉不曾言明?”

哪吒无言以对。当日夜叉第一句便是,何人搅我龙宫安定?.

不过,他未曾在意罢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太乙真人,“真人可有疑?”

“……”

“若有疑,但可禀告三位长者,请之评判。”

“……无。”又何必禀告。

追本溯源,本是哪吒有错在先。再者龙族归附天庭,若道祖的新弟子昊天玉帝也参与进来,闹到道祖那里,事情更不好收拾。

若苦主死了一了百了倒罢了,现今少乾出手救回一个敖丙,要哪吒赎罪补过,理所应当不过,他人还有何话好说。

“皮相之谈终究浅见。昔日你生为灵珠,如今成就人身,焉知来日又是如何?”

转世之后,又如何以皮相论分妖魔。善恶是非,其实不在于人神鬼怪之分。心定则为神,心乱则为魔罢了。

即便存于世间多年,看多人情冷暖,他依旧无权断言是非,但只要所做言行,无愧己心,无愧于天下,便也足够了。

“多少,为自己积德行善些吧。”他微微垂眸,平素温雅神色散去了些,思及自身,终究不知该如何断诸般因果。轻叹了声,“我会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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