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风北在门口往外看，甚至拿出了追踪符篆，观望了许久。

中途还遇到了趴着墙头，试图看有没有热闹瞧的柳小树。桑风北严词勒令他少些好奇心，在家躲好，这才重新回来。

凤晏回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扬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桑风北来拿竖在墙边的笤帚，情绪看上去已经恢复如常。

凤晏回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听他意有所指地反问道：“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吗，有什么能瞒得住你？”

凤晏回感觉自己应该是被讥讽了，心知桑风北看似平静，实则气还没消。但他毕竟胜在年纪大和阅历丰富，此等小场面无妨。他放下饭勺，声音里头又带上了绵软的钩。

“仙君哥哥，昨天那半宿已经折腾死我了，以后我可不想再折腾了。”

传递给桑风北的意图是，我要服软。

桑风北被他这一声哥哥叫得椎骨酥麻，但表面上偏偏还只能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他作势虚虚握住凤晏回的手腕，探得他体内确实空荡一片，灵力全无，心知这次应当是没有说谎，的确已经透支了。

他轻哼一声，这才开口说道：“外头打起来了，是秋阳派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妖。”

凤晏回倒是不意外，循着话头问：“他们大师兄都死了，抓妖怎么还是没个够呢，不得回去报丧？”

但桑风北摇了摇头：“我跟着看了一会儿，应该不是抓妖。秋阳派收了他们之前居住的法器，看起来是要走了。这群妖数量不菲，不是散妖，他们一路追打秋阳派的修仙者而来。秋阳派目前虽群龙无首，但也算是应对及时。他们分出了几个精锐带着此行所获先行离开，剩下的人断后。”

话说到这里，桑风北顿了顿，迟疑问道：“是报复吧？”

秋阳派来小孤山三月有余，斩妖除魔无数，说报复也倒是合理。

可怎么早不报复，都被杀了这么多了，偏偏现在才想起来报复？

听了桑风北的话，凤晏回意味不明地回道：“那这妖还挺团结。”

妖魔之流之所以不若仙门成体系，多是因为骨子里的桀骜叛逆。大家谁也不服谁，一致对外之前得先自己争个你死我活。所以，像这种同仇敌忾报仇雪恨的事情，不常发生。

除非有个镇得住场子的惊世大妖出现，就像是当年那位一样，以雷霆手段把内部收拾得服服帖帖，这才能举妖族之力，冲破枉世之渊的限制，几乎倒反天罡。

桑风北蹙眉，思忖回道：“可我并未听师父说过小孤山有什么大妖。按照师父的说法，他之所以来下仙界，定居小孤山，就是因为此处地脉灵气平和，于仙妖魔三道都不利。”

平庸对常人好，但对于修行者而言就不好了。无论修的是哪一道，要么就去同属灵力丰沛的绝佳之地，要么就找逆境重压前行的苦修之处。小孤山脉虽有极寒之地可长三危昭夜檀，但归根到底还是有整体的局限性。中庸之地想出大妖，几乎痴人说梦。

凤晏回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

“确实有个奇怪的点。”桑风北沉吟，“这些妖物抓住修行者后，没有直接下杀手。似乎是在他们身上搜寻什么。大概是搜寻不得，这才动手杀掉，再找下一个目标。”

妖族嗜血，山妖尤甚。让嗜血嗜杀的妖突然有了自控力，确实是个异常。

但是，他们在找什么呢？

只一瞬，凤晏回和桑风北的视线就同时定格在一处——被凤晏回随手放在窗沿上的雪莲茎灵符，于秋山从小孤山脉里所得，仙气枯竭后染了妖魔之气。

“你也觉得是它？”凤晏回问。

“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桑风北反问。

凤晏回拿起灵符，指尖轻轻摩挲片刻，然后顺手从桑风北的衣襟里夹出一张符纸，覆在灵符之上，送到桑风北面前。

“试试。”

桑风北看了他一眼，不需多问。他抽灵力为线，在符纸上迅速勾勒出不算复杂的符篆，而后双指合拢上指天穹，沉声喝道：“去。”

这符篆在半空中凝结成灵符的模样，而后犹如一道寒光直入云霄。

做完这件事后，桑风北闭阖双目，意念随风而动，见这假灵符一路西行到仙妖混战之处。此时，留下断后的秋阳派修仙者已经全灭，几只魁妖毛发血红，正在啃噬剩余的残肢断臂。

待得假灵符靠近，酒足饭饱的妖登时抬起头来，目光灼热地锁定在灵符之上。更有能飞的鸦妖纵身而起，直接用脚爪试图抓住这灵符。

混乱当中，桑风北听到部分通人言的妖在嘶吼：“就是它！拿它回去给幽川大人复命讨赏！”

与此同时，又有乱糟糟的怪音反驳：“不要碰它！幽川大人说我们谁也不能碰它！否则就剁了谁！用芥子袋把它装起来！”

这鸦妖大概是个脑子不转弯的，脚爪伸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但这假灵符毕竟是个虚壳子，他刚一触碰到那圈灵光，灵符就整个碎裂成了微尘。

群妖愣愣地看着眼下的变故，瞠目结舌地沉寂了好一会儿。

片刻之后，有个领头的妖才反应过来，爆喝一声：“这是个假的！有人在戏耍我们！真的一定在附近！找！”

说完，这群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妖四散开来，大有把方圆百里翻个底掉的气势。

回神之后，凤晏回听桑风北大致说了说他的见闻，眉心微蹙自语：“幽川大人？”

前脚刚说了，这小孤山脉不可能有大妖，可后脚立马出现了个幽川，看起来威望还很高，居然能勒令群妖帮他出山寻找东西。

凤晏回思忖无果，抬眼却见桑风北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旋即问道：“你有何见地？”

“见地倒是不配有，但总觉得又被你摆了一道。”桑风北淡声回道，“原本这妖寻不到东西，杀人吃肉之后应该就回去了。再不济，他们也是一路追到秋阳派。可如今你来这么一遭，确定了他们的确在找这灵符不假，可也把这些杂碎留在了这里。”

群妖四散，势必会从荒山野岭里找到周围的城镇村落。他们以前不出山作乱不假，可如今见了修仙者的荤腥，能不能止得住骨子里的杀意，这就说不定了。

作为修道之人，又断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生灵涂炭。

凤晏回莞尔一笑，眉眼弧度弯弯，好看，但可气。

他对桑风北说：“小仙君，凤凰和孔雀毕竟相识一场。如今千年光阴已过，物是人非，我总得去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桑风北带了些咬牙切齿：“你不是最擅长吸妖引魔吗？想把妖招来还用我帮忙？”

“我可比灵符诱人。要是我把妖引来了，你说他们是先撕了我呢，还是先撕了我呢？”

凤晏回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朱砂痣，这引妖的玩意儿自打他恢复了一些灵力，就直接封上了禁锢。

“……你倒是挺明白。”

毕竟桑风北是亲眼见过那些被引来的妖魔到底有多癫狂。

“所以，小仙君你最好了。”凤晏回温言软语，漂亮的眉眼勾人极了，“我不会让你涉险。你带着我，随着妖群去看一看那幽川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远远地看看，看完了我也能安心了，好不好？”

桑风北直觉不好，可对上那双潋滟波光，他拒绝不了。

既然如此，桑风北也不再犹豫。

他掐指将凤晏回收法器当中，一边操纵真正的灵符，借它追踪所有出山的妖魔，把他们重新吸引回来。另一边，他冷声警告凤晏回：“你收好自己的气息，我还不想死在小孤山。”

凤晏回应了一声，三枚飞花散刃早已经若隐若现地游荡在法器空间里。这是他早年喜欢玩的小把戏，凝结灵力为实体，杀伤力极强。全盛之时可同时凝结万枚，威能堪称毁天灭地。如今，这三个已经是极限，但他亦有信心，无论如何都能保桑风北无碍。

再说了，就算是这三枚飞花散刃护不住桑风北，他也有其他的底牌。

·

随着灵符飞过诸妖所在，妖们的注意力尽数被吸引。灵符引着群妖一路往小孤山脉里深入，直到确认没有妖物遗漏，桑风北这才操纵灵符挂在树杈上，被领头的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而后，桑风北吃了三颗平顺气血的丹药，将体内尚未好转的沉疴暂时压下。最后瞬成匿行符篆施于己身，跟着这群凯旋的妖一路往小孤山深处而去。

一去三百里。

桑风北从未深入小孤山这么远，上一回去寻三危昭夜檀的时候，不过百里有余。越往小孤山深处去，四周的阴冷之意就越甚。参天古木半精半灵，将整个山脉中心与外界隔绝开来。

桑风北的行踪愈发谨慎，他屏气凝神，生怕触动了不该碰的东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待得入了山脉中心，越过古木屏障之后，眼前的景象却让桑风北无法不吃惊——

这里居然有一个几乎看不到边的湖泊。湖泊的水呈现墨色，水面上枯枝纵横，偶有水妖盘桓其上，发出瘆人的声响。湖泊中心，悬着一座孤岛。这孤岛之外似乎有一道屏障，无法用意识探知其中内容。

这里没有任何一条通路连接孤岛和岸边，但这领头的妖却能踏空在湖泊上，朝着孤岛疾步而去，转瞬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就在这时，凤晏回倏然传音：“等等，别去了。”

桑风北站在岸边，仔细地观察着此处的端倪，传音回道：“怎的？”

“我觉得应该是我想多了，这妖巢里不会有我要找的人。”凤晏回语气认真，若是有的话，他万万不能一丝一毫也感受不到。

桑风北巡视一圈，心中了些计较，在湖岸上埋了些东西。

他眼神幽深，看着湖中的孤岛，轻声回道：“来都来了，不如去探个究竟。省得你回去后，再对什么鸡什么鸟的牵肠挂肚。”

说完，桑风北往前迈出一步。

下一瞬，天旋地转，浓黑之色掺杂着妖腥之气迎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