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希眨了眨眼睛。
“嗯……”秦之望看着这双水润剔透的狐狸眼，满意道，“可以了。”
“这么简单？”除了秦之望手指抚过的那一下，滕希什么都没感觉到。
“大妖施的障眼法，你区区凡人当然感受不到。”秦之望又开始臭屁。
“……”滕希怀疑地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
打开手机就看到秦之望正在旁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滕希看着他入镜的半张脸，举着手机的胳膊微微偏了一点角度，然后狂按拍照键。
“？”秦之望警惕道，“你拍照了。”
灌灌刚拿到手机时就喜欢叼着手机操控妖力到处“咔嚓”，里面丑照之多，气得秦之望删了两天的照片才删完，并且再也不准灌灌拿手机乱拍，所以他对这个声音很敏感。
“哎呀，照得真不错，”滕希假装没听懂秦之望的语气，收回手机喊他看，“你看你……牙还挺白的，眼睛也挺亮。”
还好有路灯加上手机自带的补光效果，不然他整个妖都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了，滕希默默地想。
把视线转移到照片里的自己身上，滕希忽然怔住。
他第一感觉是陌生，因为他从来没看到过自己眼睛正常的模样。
血印消失后，这双眼睛看上去和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眼睛没有什么区别，黑白分明，不是“红眼病”也不是“怪胎”。
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不会让人感到恐惧和不祥。
“……”
静静看了半晌，滕希憋下自己有点矫情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语气轻松地说道：“谢谢你啊。”
江中的浪似乎大了些，把他颤抖的尾音淹没在了愈发明显的波涛声中。
“唔。”那股香醇温厚的沉香气息忽然靠近。
滕希被包围在这片气息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秦之望看着照片，发出了真诚的认可：“拍得不错。”比灌灌拍的好太多。
滕希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那我传给你呗，加个好友？”
“我没有手机。”秦之望无辜道。
被封印的时光漫漫，一觉睡个几十年才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至于又菜又爱玩的灌灌老拿着手机让他帮忙升段……那也是灌灌的手机不是他的。
“啊？”滕希震惊了，不敢想象没有手机是怎样的悲惨生活，“你——”
他话没说完，一股与江水纠缠在一起的透明黑斑水流涌动着，乘着浪头扑在观景台上，然后蛄蛹两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
滕希只感觉脚踝一凉，身上的护身符爆发出一瞬金光，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魄被从身体里面扯出来，失去支撑的身体一垮，本就百经磨难的手机啪叽摔倒地上，裂开蛛网般的裂痕。
啊啊啊！我的手机！
滕希觉得自己也要裂开了！
但很快，他就没工夫去担心他的手机了，因为这股水流扯着他的魂魄在襄江里乘风破浪，以极快的速度朝某个目的前进着。
它要带我去哪里？
滕希试图往水面上去，却被江水裹得紧紧的，一点都动弹不了，无奈，他只能放弃挣扎，还好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不怕淹死。
不知飘了多久，滕希感觉到水流一滞，他开始往下沉，顺着这股力道，他也低头往下看去——
这一看，就和几百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滕希头皮一炸，在水里疯狂弹动起来！
靠！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整个人都崩溃了，拼了命想挣出水流的桎梏！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被裹着越沉越深，深到整个河道全部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无论他往哪看，都能看到千百双眼珠子神经质地转动着，忽然他脚触到一块实地，铺天盖地的眼球在那一瞬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
滕希咽了咽口水，僵着脖子往脚底下看去——
他踩在了一个惨白的、无机质的眼仁上。
注意到他看过来，脚下的眼睛缓缓弯起，竟然变成了一个瘆人的笑眼。
卧槽卧槽卧槽！
滕希腿都抖成了筛子，只能弯腰用双手艰难地把自己的腿拔起来，从那眼仁上挪开。
这到底是哪里？！
他站在黏腻的黑色泥土上，放眼望去，昏暗的水底全部都是眼睛眼睛眼睛……
此刻他总算体会到了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心情，明明没有肉|身，可是他却越来越喘不上气，强烈的心悸让他十指尖都发着麻。
不行，再看下去他真的会疯掉，至少要先离开这里。
“呼……”
冷静。
不过是眼睛而已。
没什么好害怕的。
滕希熟练地安抚着自己的心情，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自己脚下，避开眼睛，挑拣着黑色的部分走。
简单重复地抬腿踩下、抬腿踩下……单调循环的动作很好地舒缓了他的紧张，他终于有勇气再次抬起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视线，滕希往道路尽头看去，只见前方影影绰绰的，好像有许多人影立在那边。
是之前那些被卷入襄江失魂的人吗？！
他现在是被带到了市郊的那块水域？
滕希带着疑惑加快步伐往前面赶去，然而看着只有百米的距离，走起来却要更远，他提心吊胆地跨过一个又一个的眼睛，终于走到人影立着的地方。
这块地方眼睛数量少了很多，但他没料到，那些立着的“人影”居然全都是尸体……
粗略估计得有几百具尸体，全部都闭着眼睛，直挺挺地立在黑色土地上，尸身保存得十分完好，从服饰来看，有古人也有现代人。
这里难道是个什么水下公墓吗？
可能是刚刚遭受的冲击力太大，滕希现在看着林立的尸群只感觉脑子都是麻木的，无论如何，尸体至少有个人样，比大眼睛亲切多了。
最终他面对这些尸体微微鞠躬拜了拜：“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我就是个路过的，无意打扰你们安息。”
说着，他想从尸群边缘绕过去，步子刚迈开，就看见离他最近尸体的手微微一抬！
滕希瞳孔一缩，保持着抬步的姿势不敢再动。
这这这些尸体不会尸变了吧！！！
就这么屏息等待了一会儿，尸体把手停在半空，没有再动。
“……”滕希胆战心惊地把腿放下。
他的目光从看似安详的尸体脸上扫过，内心激烈斗争着：向前走吧，万一集体尸变他就是羊入虎口；不走吧，身后就是让人精神崩溃的大眼睛，留在尸体和眼睛中间不如杀了他。
……所以还是得走。
滕希抹了把脸，不停地给自己鼓气，他一边碎碎念着我现在是魂体我不怕，一边脚下生风地猫着身子从尸群外围逃跑。
整片尸林安静得可怕，他这下连头也不敢抬了，生怕看到这些尸体也齐刷刷地睁眼看着他，只能埋头苦冲。
直到跑出这片尸林，他才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一眼。
还好，没有尸体追上来！
滕希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再一转头就和一只硕大的鳄鱼碰了个脸对脸！
“卧槽！”滕希刚放下的心又蹦到了嗓子眼！
他连退几步，下意识要逃！
鳄鱼却只是安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鳄鱼……鳄鱼？！
“鄂靖勇？”滕希试探地喊了声。
没有回应。
仔细瞧了瞧，滕希在鳄鱼前爪下看到了一抹娇嫩的粉色——是连栩的莲花瓣。
果然是鄂靖勇没错！
滕希精神一振，跑上前去，拍了拍这只大鳄鱼的头：“鄂靖勇，醒醒，别睡了！”
“……”
怎么回事？
难道受伤了？
滕希环视一圈没有在鳄鱼身上找到什么伤口，想起连栩在江边的操作，试图把鳄鱼的前爪搬开拿出花瓣。
“嗯——嘿！”滕希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鳄鱼的爪子还是死死扒在地上，纹丝不动。
“……”这妖怪，怎么晕过去了还有使不完的牛劲。
滕希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手脚并用，终于把前爪挪动了一点，将花瓣拿出来，放在鳄鱼鼻子上扇了扇：“快点醒醒啊鄂靖勇。”
来回扇了七八下，这鳄鱼还是没有反应，滕希干脆将花瓣盖在了他鼻孔上。
不然先去探查其他地方的情况算了。
滕希拍了拍手准备起身，就在这时，鳄鱼鼻孔上的花瓣被一股气流喷开，趴在地上的鳄鱼缓缓睁开了眼。
“你终于醒啦！”滕希惊喜道。
“……”
“嗯？”滕希发现鳄鱼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阴翳，灰扑扑的，他忍不住挥了挥手，“鄂靖勇，你清醒了吗？”
似乎是对自己的名字有了反应，鄂靖勇开口了：“不能出去……不能……”他说得含糊不清，神神叨叨的近乎呓语，“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滕希听得一头雾水，不自觉地凑近了点，问道，“为什么不能出去？”
“虫子，危险，危险……”
“要吃掉你们……”
“吃掉你——”
他说到最后语调拖长，声音嘶哑，令人毛骨悚然。
听清楚他的话，滕希汗毛都竖起来了……吃掉我？
什么虫子能吃人啊？！
滕希惊疑不定地和那双灰扑扑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怪异，说这话的真的是鄂靖勇吗？
发出声音的是他没错，可说话的这感觉、这感觉就像有个东西控制着他说这些内容一样……跟他本人完全不像。
滕希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挪动脚步，往后退了退。
“……”看见鄂靖勇的嘴巴又开合了几下，滕希没再靠近，而是远远的问：“你说什么？”
“跑……”鄂靖勇的身子颤了颤，用尽全力喊出那个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