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烨……”李睇回想道，“我给过他机会的，他要是不怀疑我背着他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就不会跟着我去森林，也不会被抽出魂魄。”
李睇轻轻柔柔地说：“那个声音，用李烨的魂魄，给我演示了应该怎样正确地杀死一个椰子。”
“但多一个尸体会很麻烦的，”李睇皱着眉头，似乎是很苦恼，“所以我只好穿着他的肉|身回来，试试曾经被我羡慕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没有人发现，他们最宠爱的李烨不见了，妈妈还是会抱着他亲昵地喊宝宝，爸爸依然会无条件满足他的任何要求，他们甚至很开心“李烨”变得更懂事了。
李睇长叹了一口气，失望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曾经摇尾乞怜所渴望的东西，原来不过如此。
“你被蛊惑了，”温镜穗沉着脸，冷声道，“这些话有几分是你的想法，有几分是你脑子里面那个声音的想法，你能分得清吗？”
“重要吗？”李睇反问道。
“不重要吗？！”温镜穗被气得不轻，“如果连你自己的心声都不重要了，那还有什么重要？”
“……”
李睇沉默了半晌，倔强地吐出一句：“死亡是我自己的选择。”
无论自己曾经是怎么想的，死亡前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后悔，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走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
温镜穗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和他争执，掏出了刚刚放李烨的养魂玉：“你脑子里那个声音是什么，我们一定会查清楚，至于你，就先待在养魂玉里面关禁闭吧。”
“等等——”
滕希把元宝之前调查时收集的零碎物件翻出来，找到一个小木雕，递给李睇：“这是隔壁药店的阿姨送你的。”
木雕是一个长得很像月饼的圆木块，前面刻着“平安”，后面刻着“健康”，旁边还刻上了月饼的花边，只是图样有些走形，看得出来雕刻的人还不怎么熟练。
“昨天买纱布时和阿姨聊了两句，她说——”
“这是给隔壁的睇伢子刻的。”阿姨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几根手指上都是细小的伤口。
“他啊，上次来我店里，我给他拿了两个月饼，他说是第一次吃，很喜欢。”
离中秋节其实还有一个月，糕点店早就开始卖起了各种口味的月饼，但李睇在家里从来没有尝到过一块给他的月饼。
阿姨有些狡黠地压低了声音：“他以为我没看见，他悄悄留了一个，舍不得吃，但是这些糕点放上几十天就过期了，留着留着只怕会长霉喔。”
“所以我就想着，给他搞个不会过期的月饼，”阿姨眼中含笑，摩挲了一下粗糙的木雕，“也不清楚哪里有买，我就自己雕一个，没想到刻东西还不容易哩，搞了半个月还只刻出个草稿。”
“你看，”阿姨扯了扯滕希的胳膊，“你们去庙里面求的平安符是不是差不多就长这样？我刻完了，也拿到庙里去开光，再送给他。”
“就是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阿姨说到这里，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说什么离家出走，睇伢子那么懂事，哪里是会离家出走的人……”
他肯定是受欺负了，受委屈了。
……
元宝去收集证据的时候，药店阿姨问他是不是找到李睇了、人还活着没有，得知他们不方便透露消息后，硬是塞了一堆东西给他，希望他转交。
此时他才恍然发觉，他接收东西的时候，也承接了一份很重的企盼。
盼你平安。
盼你健康。
李睇站在那里，低着头，久久的一语不发。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个木雕，只是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嘶哑：“不是说要关禁闭吗？怎么还不动手。”
“……”
温镜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希啊，我看某些人也不想要这木雕，不如烧了吧。”
她说完，指尖就冒出一缕蓝火，直接往木雕上点。
“不可以！”李睇终于不能再维持淡漠的假象，他红着眼眶冲上前，一把抢过——
然后直接穿过木雕、穿过了滕希的身体。
莫名被阴气冰得一抖的滕希：“……”
温镜穗哼笑一声，把用蓝火烤过的木雕丢到李睇怀里，“好了，安心关禁闭吧。”
然后利落地把他收到了养魂玉里面。
“小穗——”龙婆婆拍了拍结束同声传译的元宝，看着不知名的方向喊道。
“嗯？”温镜穗把养魂玉收好，应了声。
龙婆婆没有反应。
温镜穗：“……？”
等等——
我刚刚，好像，一直忘记显形了！
温镜穗立马显出身形，还怒瞪了元宝一眼：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元宝委委屈屈：这不是看你审讯得太投入吗。
他们一群人鬼妖怪里面，只有龙婆婆看不见鬼，这和修为没有关系，天赋所限，她只能模糊感受到阴物的存在。
龙婆婆慈祥地摸了摸元宝的娃娃头：“别怪元宝，我不让他打断你的，你们刚才说的话他也都转述给我了。”
“这次夺舍的元凶不仅心思缜密，行事还极为残忍，”龙婆婆眉头紧蹙，凝声道，“那个声音诱使李睇自杀，拿走他的身体，心思恶劣地让李睇顶替李烨，还夺取气运、制造回魂煞，确保李睇也活不过头七这天……”
龙婆婆说着，看向滕希。
如果不是这个少年天生容易吸引阴物而撞煞，那么李烨头七回魂那天，撞煞的就会是李睇一家，那天也会成为他们一家的死期；
如果滕希没有转化煞气的天赋，那回魂煞就只有被灭杀魂飞魄散的结局，而气运被夺取的“李烨”也会出意外死亡。
真相就会永远被掩盖。
回过味来的温镜穗大力拍了拍滕希的肩膀，感慨道：“小希，多亏有你啊！”
“回去我就向上级申请免除你的试用期，补贴奖金肯定都不会少，”她悄声在滕希耳边补了一句，说完，又一脸正色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继续排查，抓到元凶。”
“有必要回溯一下过往案件，说不定这不是第一次发生。”龙婆婆提醒道。
“嗯！那么——”温镜穗刚开口，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不好意思！”滕希立马掏出手机，走到一旁接通，何聪的大嗓门再次穿越空间的阻隔直达他耳膜！
何聪嚷嚷道：“希啊！我们都到机场啦！已经两点多了你人呢？！是不是和小学同学聊得忘记时间啦？”
“不是——”
秦之望没骨头似的趴在三局妖籍登记处的办公桌上，指着籍贯那一栏反问道，“谁说我籍贯是南海市的？”
“那，那您籍贯是哪儿呀？”祝书被大妖的气息压制得都要哭了，其他同事听闻今天会有大妖驾到，早早的以出外勤的名义逃走了，只有他这个当值的可怜娃被留下来。
“不记得了，”秦之望振振有词，“都睡了一百多年谁还记得这东西。”
可其他大妖睡几百年也不会忘了自己从哪来呀……
祝书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地问：“那您要改吗？可以改成未知或保密。”
“还能改成保密？”
“一级珍稀妖怪是可以要求相关信息保密的。”
虽然所有一级珍稀妖怪都是三局的重点监控对象，但是对于大妖的隐私他们还是很尊重的……
主要是在几十年前妖口普查时，有个大妖怀疑三局是想借机套取信息想法子降服他，差点一口把三局吞了，他们不得不多尊重一点。
秦之望摸着下巴思索了半秒：“那就把能保密的都改成保密。”
“好的。”祝书对着电脑一通操作，当大部分信息变成保密时，有一行字就特别凸显出来。
【文化程度：文盲或半文盲】
盯着这行字看了半晌，秦之望没什么情绪地唔了一声。
然后阴恻恻地喃喃道：“果然还是把这什么局灭掉比较好呢。”
“？！！”
祝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马手忙脚乱地把屏幕遮住：“不对不对！您稍等！一定是误会！我马上更正过来！”
他一通搜索，发现境内所有妖怪幼儿园、小学、高中都没有秦之望的入学信息。
“……”
对哦，睡了一百年的妖怪没读过书也正常。
那他怎么办？
祝书目光偷偷往秦之望身上一瞄，又火速收回。
在大妖的压制下自己能冲到办公室门口按响警报吗？
祝书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腿。
默默回答自己：不能。
面前这个小妖怪鬼鬼祟祟的小心思全都被收入眼底，秦之望用指尖点了点桌子，催促道：“快点更正啊。”
“好的好的……”祝书飞快进行头脑风暴，更正信息更正信息，至少不能叫文盲，于是他颤巍巍地把信息更正过来——
【文化程度：从未读过书】
“……”
“……”
秦之望轻声笑了一下：“呵。”
“呜啊——！”面前的祝书发出一声惨叫，“噗通”一声变成一本泛黄的古书。
秦之望冷冷道：“你干什么？”
他可什么都没做。
变成原形的祝书抖个不停，打开的书页上文字不断变化，最终形成了三段话。
[根据规定，新生妖怪化形进入人类社会前，必须接受妖怪学校12年制义务教育，取得高中毕业证的妖怪即可化形进入人类社会。]
[过往已熟练掌握化形技巧且在人类社会生活的妖怪，需接受三局为期半年的监护并通过相关测试，即可视为获得高中毕业证。]
[无高中毕业证擅自在人类社会化形活动的妖怪，视为偷渡，三局有权将其遣返回昆仑界。]
昆仑界……上古时期绝地天通时，人间无法再承受上古大能的能量，于是天道形成空间壁垒，神归仙界，鬼入冥府，妖族隐于人间昆仑界。
三界生灵虽有交互，但各自地盘还是划分得很清楚的。
不过妖族因为个个大妖都极度自我，只乐忠于吃饭睡觉打架，昆仑界的基建做得很不怎么样，在那里占个山头睡觉修炼还行，生活就没有什么趣味可言了。
所以现在在人类社会混，最低也得有个高中文凭？
秦之望低头看着书页，问道：“监护员是你们指定还是我自己选？”
[都可以的。]
“那就灌灌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本来在桌上优哉游哉吃花生米的小鸟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再次化成人形的祝书对着电脑一番操作，查到灌灌的信息后，也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又是一个【文化程度：文盲或半文盲】
此时灌灌骂人的话就在嘴边即将脱口而出，要不是秦之望在，她高低得骂一声“蠢”！
动作迅速一点把他的文化程度也改成保密不就得了！
现在还拖累她！
“啊，这个，那个……”祝书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想化成原形。
结果被一双大手直接扼住了命运的喉咙，秦之望皱着眉头不耐烦道：“别给我扭扭捏捏，有事直说。”
祝书：“呜……”
好在秦之望说完就松开了手，祝书连忙道：“监护员如果是妖怪，是必须要取得高中毕业证的，因为他需要帮助您熟悉义务教育内容。”
“那她怎么没被遣返回昆仑界，还天天在外面骗吃骗喝？”秦之望伸手把踮着爪子想偷偷溜走的小鸟捞过来，不满地揉了揉她的鸟头。
“因为她是以天道认可范围内的原型活动的，她没有化形啊……”祝书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已经感觉到面前的大妖心情越来越不美好。
祝书火速把三局员工系统调出来，违心道：“您可以换一个人选，相信三局的大家都很乐意为您服务的！”
三局官网的页面设计者也不知道是谁，网页边栏采用了非常辣眼睛的红金配色，还有龙凤呈祥的暗纹。
而目前在系统最上面的赫然就是昨晚连夜入职，除了名字性别联系方式，其他信息都还待完善的最新员工。
“滕希——”眼前闪过那双晶亮的眼眸，秦之望满意地点了点他的名字，“就他了。”
……
“我不愿意！”听完电话对面的三局人员的问题，滕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给常年住在深山的妖怪当监护员指导他们更好地融入人类社会他当然愿意，但是对象是秦之望……这件事就变得很可怕了。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滕希毫不怀疑自己和他相处不来。
电话那边只是假装民主，并没有想到滕希第一次接到工作任务就会拒绝的祝书：“……”
在大妖的注视下，他僵硬地扬起嘴角，给滕希解释道：“这个任务是不能拒绝的，你放心，我们有很完善的契约条款……”
“拒绝？”秦之望眉心一动。
祝书：“额，这个，不，其实……”
似乎是不可置信，秦之望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他拒绝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