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个不停，睡在床上的少年皱眉把脑袋蒙住，又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噪音来源。
震动的手机被一只冷白的手攥住，铃声戛然而止。
安静了三秒钟后，手机又欢快地震起来。
“啊——”阳光下，一颗蓬松的栗子从被窝里面钻出来。
滕希揉着头发坐起来，缓了缓神，才从迷蒙的状态中清醒，他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是何聪。
电话刚接通，何聪的大嗓门就砸下来：“希啊！一大早的你又去哪里啦？你知道吗！我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变成了一个超酷的大巫师在驱鬼！结果醒来一看，你真的没在床上，吓得我以为昨天找到你也是做梦，差点又报警了！”
滕希脑子被他的音波吼得宕机了三秒钟。
“……”
“喂喂喂，滕希你听得到吗？”
滕希默默把手机拿远了点，才想起要扯个谎：“听得到，我有个同学老家在这边，早上约着和他见了一面，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吵醒你。”
“哪个同学啊？”何聪和滕希初高中都在一个班，不记得有同学是南海市的，“小学同学吗？”
“嗯，小学同学，你不认识。”滕希镇定自若道。
“噢~”何聪揶揄道，“男的女啊？青梅竹马哦？”
滕希抽了抽嘴角：“男的。”
“男的啊，”何聪失去了八卦的兴趣，直接转移话题，“那你等会儿还回酒店不，咱马上要退房了，还有下午四点的飞机你别忘了。”
糟糕，他还真忘了这茬。
滕希看了眼时间，马上要十一点了，他让何聪先帮他把行李寄存在前台，连忙起身洗漱出门。
刚背着背包走出宿舍楼，滕希就看到温镜穗单手撑伞，正扶着一个戴骨簪的银发老太太往外走。
老太太的背已经有些弯了，但眼神还很清明，皱纹从眼角发散出去，布满那张圆滚滚的脸，显得安宁又慈祥。
“她是龙婆婆，龙鄞，”元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滕希身后，用一种敬爱的语气介绍道，“现今唯一会观魂术的娘母，退休之前是三局的南区负责人，她听闻有夺舍这样的恶性案件，主动过来帮忙。”
说完，元宝才想起关心一下新同事：“你能走动啦？”
滕希笑着“嗯”了声，精神比昨晚要好很多，只是走多了路还会有点喘。他看着她们的车驶出三局，问道：“她们是去哪？”
“去何记椰子鸡吃饭，只要见到李烨，龙婆婆就能看出在他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元宝做了个抹脖子的表情，“然后想办法把他押送地府坐牢！”
滕希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来得及，他说：“那我们也去吧。”
“欸？可是小穗姐说让你好好休息……”
“真相就在眼前，我怎么可能安心休息，”滕希扯着元宝，“难道你不好奇？”
元宝和滕希对视了一眼。
三局成立以后，联合仙界地府重新修订了三界法则，大大加强了对人间鬼魂精怪的管理。
平时他们更多是处理“流窜犬妖试图带领小弟霸占小区滑滑梯”、“鬼屋人偶NPC午夜开会讨论提升业绩方案吓晕老板”这种不痛不痒的投诉案件，涉及人命的重案不常发生。
所以元宝确实挺好奇的……他也很想知道杀人夺舍搞出回魂煞这么大阵仗的元凶是谁。
两人一拍即合，开车跟了上去。
滕希想了想，还是给温镜穗发了个消息报备，没想到很快收到了回信。
【你不是和同学一起来旅游的吗？不用为了工作耽误自己的生活噢。】
【当然你愿意上班我也很欢迎啦，等会儿店里见。】
滕希读完消息刚准备回复，元宝胸前的稻草人就发出了声音：“元宝，你和滕希在一起吧？”
是温镜穗。
“嗯，在一起。”元宝答道。
温镜穗急匆匆地说道：“刚收到消息，李志勇把何芸和李烨砍伤了，我们直接去医院汇合。”
砍伤了？
滕希连忙追问道：“是因为回魂煞的影响吗？”
“不，我们确定回魂煞已经被攘除了，”温镜穗说，“李志勇怀疑何芸出轨，两人争执过程中动了刀，误伤了李烨。”
……
等他们赶到医院时，何芸没有什么大碍，正在做进一步检查，但荒谬的是，被误伤李烨因为脑部遭到重创陷入了昏迷，不是被砍的，而是自己脚滑摔倒台阶上撞的。
……这也太倒霉了吧！
滕希震惊。
病房外，三局的人把守着，元宝出示相关证件和滕希一起进门。
屋内是与医院氛围截然不同的庄重肃穆，俩人被气氛感染，默默站在墙角不敢出声打扰。
龙婆婆已经开始仪式。
花果香烛祭品供奉于香案神像前，龙婆婆脚踏禹步，口中吟唱着奇特而有韵律的咒语：“天澄气清，五色高明，日月吐晖，灌我身形，气不受尘，五府纳灵……”*
一股无形无色的气流萦绕在她周身，随着诵念声越来越充盈，咒毕，符纸无火自燃，龙婆婆执符在眼睛上悬空一划——
她睁开双眼，其中似有精华之气流转。
观魂之术，所有幻相与虚假都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肉|身躯体的表相也不能将之蒙蔽，她所见，即是生灵的本形。
显法那一刻，病房里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龙婆婆定睛往病床上看去，透过李烨沉睡的身体，看到其中真正的魂体。
“嗯？”
那竟然不是什么魑魅魍魉，而是她刚在资料上看到过的脸……
龙婆婆沉吟半晌，肯定道：“是李睇。”
“李睇？！”温镜穗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会是李睇？”
李烨被李睇夺舍了？这比他被山精野怪夺舍还不可能！
从调查资料来看，李家都是普通人，也从没有接触过修行之人，李睇怎么会知道夺舍的方法？他为什么要夺舍自己的弟弟？
他们之前一直怀疑是两兄弟在森林里遭遇了什么不测，双双遇难被阴物精怪夺舍，这样警方那边没找到李睇的尸体也情有可原，但李睇的魂魄在李烨身体里……
滕希迅速回想起了昨晚吃饭时李烨的种种违和之处，如果是李睇，那么就都说得通了。
还有那首奇怪的童谣。
[废物垃圾]
[它将离我远去]
[因为我]
[成为了他]
简直是李睇取代李烨后的自白。
龙婆婆眉头紧皱，看着床上的魂体，忽然问道：“小穗，李烨父母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丙寅……”温镜穗迅速报了两串文字，而后反应过来，“命中无子女？”
“如果血脉相连，李睇魂体与李烨肉|身的关窍会比现在连结得更紧密，他们不是亲兄弟。”
龙婆婆想了想，若有所指道：“民间有一种说法，家里生不出小孩，就去领养一个孩子，之后再去求子，不用两年，便会怀上自己的小孩。”
滕希听过这种说法，那是因为领养的孩子命中带兄弟姐妹，所以养父母才会拥有下一个孩子。
但民间传说毕竟是传说，实际操作起来有几分可信尚未可知，他没想到真会有人用这种方法求子。
“元宝，往这个方向去查一查。”温镜穗说。
元宝应了声：“好咧。”
他一出声，龙婆婆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滕希时，她平静的眼神陡然一凛：“你——”
滕希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龙婆婆上前两步，面对滕希站着，浮在脸上的笑意淡去，大巫的气势轰然展开，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看得滕希头皮发麻。
她锐利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滕希的每一寸魂相。
正常人的灵魂是一个圆融的人形虚影，而滕希的灵魂——
宛如残缺的人形拼图，尚未愈合的狰狞裂痕盘踞在魂相之上，大量黑雾游走其间，连带着虚影都显得鬼魅异常。
死气缠身，魂相七零八碎，灵气奔涌外泄。
这分明，就是将死之相。
“不对劲，你的魂相……”
龙婆婆隔空描绘着滕希灵魂上的伤痕，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本该致命的死气反倒栓住破碎的灵魂，你居然就这样不生不死地活了下来。”
这样奇诡的魂相，她从未见过。
滕希正听得一头雾水，龙婆婆收敛了惊诧之色问道：“你是三局的人……会巫术吗？能不能让婆婆见识一下你的本领？”
和滕希不同，温镜穗已经听出了龙婆婆话语中的严肃之意，可滕希每次降神损耗严重……
她正想着怎么和龙婆婆解释，滕希已经开口了——
“我试试吧。”滕希说。
“你身体吃得消吗？”温镜穗不太放心。
“嗯。”
想必龙婆婆这样做有她的道理，而且自己现在恢复了一些元气，只是展示一下，问题不大，滕希心想。
他从背包中掏出傩面，拿根香点上，戴上面具前，再次看向龙婆婆，确认道：“我开始了？”
“嗯。”龙婆婆说。
滕希深吸一口气，戴上面具，摒除杂念沉声道：“降神。”
眩晕的感觉袭来，滕希抿了抿唇，刻意控制着自己不要沉浸进去。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似玄似幻，脚下轻飘飘的，让他有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在龙婆婆眼中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降神之时滕希的魂力被调动，本就残损的灵魂更加摇摇欲坠，但原本平静的黑雾却猛地膨胀扩张，直到将他的魂体完全包裹。
而他手上的那根香，引导着上界的灵气在回应他降神的祈求，滋养着他的灵魂，香烟与黑雾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共同守护着他破碎的魂体。
龙婆婆惊叹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本来担心这个少年不清楚自己灵魂的状况，贸然修行反而会害了自己，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虽然此时他尚不算显法成功，但降神对他并无害处。
“可以了。”龙婆婆柔声道。
她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又似乎近在咫尺，滕希反应了两秒才收敛心神，摘下面具。
“你是不是从小就体弱多病，容易受惊做噩梦，还会经常会吸引孤魂野鬼的注意？”龙婆婆和蔼地问道。
滕希把面具收回包里，闻言点点头，指着自己的左眼补充道：“我这只眼睛是阴阳眼，所以从小就能看到那些东西。”
“看来是天生魂魄缺损没有错……”龙婆婆把他的魂相情况解释了一番，又说道，“既然你已经加入三局了，就去申请一块养魂玉随身带着，对你的情况有好处。”
养魂玉算是三局的常备物资，只是一般都是鬼魂员工申请，如果他们出外勤的时候不小心受个伤什么的，戴着养魂玉就能很好地蕴养魂体，帮助他们恢复伤势。
温镜穗当场同意了，笑道：“你可是我们除煞的大功臣，不用再另外申请，我回去就批给你。”
滕希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意外收获，礼貌地道了谢：“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只是……”温镜穗拧眉想了想，问龙婆婆，“为什么滕希会天生魂魄缺损呢？”
她做鬼也有十年了，偶尔还会去地府出差，见过的魂恐怕不比见过的人少。
三魂七魄丢失个一魂两魄变得痴傻愚钝的人她见过，在地狱受罚被火烤油烹的鬼魂她见过，但活人魂魄被生生撕裂……
她抽了一口凉气，不敢想象这是怎样的痛苦，也从没见过这样还能活着的人。
“观魂术看到的只有这些，至于前尘因果……”龙婆婆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蓦地，滕希想起了秦之望说他的胎记是“轮回都无法消除的血印”。
……这两件事会有关联吗？
作者有话要说：*咒语改编自云笈七签